如至宝,并无异视。满望将来娱我晚景。孩儿事我二人,孝过嫡亲,亦无彼此之嫌。况在此死生之际,孩儿若有心事,不妨与我说明,我好作商量。”
小姐连连叹息道:“孩儿不肖,实不便于明言。然事已至此,总是一死。与其寂寂无闻,又不如言明而死,死也快心。”遂将自己在凤家,从小已受了唐家表兄之聘,到后来各自长成,又诗句较才,相怜相爱说了……“只指望长大于归,不期凤家父母触奸遭难,孩儿失散途中,又蒙爹爹救归,母亲视为己出,实为不幸中之大幸。又不期父母怜惜孩儿,欲早遂室家之私。固是莫大之恩,但不知孩儿痴蠢,只知守节义为重,视身死为轻。只可惜负了父母深恩,今生不能补报,只好容来世作衔结之偿罢了。”说罢,泪流不止。
杜氏听了,说道:“孩儿且自耐烦。既有此一段姻缘,焉能强你?不妨谢绝常家就是了。”小姐道:“若得母亲为孩儿作主,使孩儿守义。俟月缺重圆,恩如天高地厚矣。”
昌全别过了吴趋、周重文,即忙入内,见小姐回生,欢喜无限。杜氏又将女儿的心事悄悄说知,昌全只要女儿病好,便满口应承。说道:“只要孩儿无恙,回也容易。”此时小姐身子,原不是甚么荣卫偏枯,膏肓受病,止不过断了几日的饮食,郁痰气结。又听见父母收了常家聘物,一时气塞痰迷而死。忽被杜氏将热姜汤连灌,赶散邪痰,回过气来,今又见父母许他肯退常聘,不觉神舒气畅。杜氏又终日看守调理,渐有生机。正是:
节义若亏拚一死,高堂谅我又回生。
自关风化人伦事,不是寻常儿女情。
小姐在牀月余,身子方得平复。却说昌全见女儿病好,虽是欢喜,然为着常家之事,心中着实惊忧。终日眉头不展。一日,对杜氏说道:“常家这头亲事,原不大差。谁知女儿心中有此情由。前日闻死,已打点将礼物退去,又不期女儿回生。周重文又再三叫我收了,日后若嫁女儿,又是这样烈性不嫁,今又收了常家礼物,如何回他?这事目下虽然挨过,到底不是了结!却怎生区处?”杜氏道:“我这些时,在女儿面前从不曾提着常字。口口声声只说是回绝了。我又吩咐春辉、秋素也是如此哄他,他便欢欢喜喜,留得性命。若使他闻知此事未了,一定又要死了。”
夫妻二人想来想去,事在两难。忽一日,常总镇差人来送催妆并嫁娶日期,昌全一发惊慌,只推说自己有病,不便查收,相烦周重文收了,打发来人回去。自此昌全连周重文也不敢去见他。周重文着人来问,又见他不十分有病,周重文甚是疑疑惑惑,遂自己步到昌全私第来。昌全无法,只得接见。周重文说道:“闻得令爱贵恙已全好了,果不出我所料。但常寅翁吉期已近,常寅翁虽不过望妆奁,然先生也要打点些,以遮世俗之眼。”
昌全蹙着双眉说道:“若只要妆奁遮眼,这还容易。但恐要人陪伴妆奁,则是苦事了。”周重文见他说话不明不白,因而惊讶道:“闻知令爱尊恙已全好了,先生更有何虑?”昌全闻言,愈加不乐道:“小女虽然好了,只怕我晚生又要死了。”周重文道:“先生往日,襟怀磊落。今日说话,为何吞吞吐吐,大不相同?得毋有暧昧难言,不欲向知己说乎?”因又再三盘问。
昌全见事不可瞒,只得垂泪说道:“小弟之苦,一言难尽!小弟自蒙勾摄,夫妻、父子一齐出门。行至中途,只因小儿尚在孩稚,不便同行,只得忍心割爱,继人抚养。不期到此,幸蒙大人帡幪覆载,得致身至此。此恩此德,无以加矣。又不期前次同大人剿抚天雄关之乱,军中获一幼女,流离可怜。小弟见之不忍,遂带归抚育成人,以图娱我晚景。不期他聪慧多才,小弟见了惊骇。再细细询问,方知他是御史公凤仪老先生的闺秀,一向殷懃膝下,过于亲生。小弟夫妇爱之如宝,欲觅一才婿以快其心。奈一时无才,只得因循下了。又不期常总戎前番留饮,接见他令公子,端庄稳重,又且文学可观,私心爱慕。又蒙大人于中牵结丝萝,遂不自揣,竟欣然从命。又不期小弟应允之日,即小女起病之日。小弟只道偶然,尚不在心。又不期常总戎才行过聘来,小弟尚未及收清,而小女闻知,已早死去。弟妇百般灌救,幸得回生。再三细问其得病之由,小女方说出当年幼时,曾在凤家受过唐家之聘。唐凤原系表亲,幼时常常往来,曾与唐表兄诗词唱和,曾与唐表兄立誓定盟。今虽流离不知生死,然其贞念,要敦从一之节。故一闻许嫁常公子,即恹恹抱病。一闻受常公子之聘,即以死自明。小弟与弟妇问明,彼时只要他的病好,只说常聘已退。小女信为实然,故调养至今,方觉如初。但常聘实未退回,今又送了娶期过来,小女到了临期,自然是死。小弟已知事情做拙,愚夫妇日夜思维,别无生计,只好挨到临时。待小女死后,愚夫妇亦即相继而死罢了。”说罢,凄凄哽咽。
周重文听了昌全这一番说话,殊觉惊讶。再三踌蹰,也一时无法可处。因说道:“原来令爱,原是凤老先生闺淑。我闻凤老先生,丹心耿介,触奸被谪,今还尚在。忠臣也,令爱一个忠臣之女,岂肯失义?自然要轻生了。但我想常寅翁这事又不能中止,如之奈何?”两人相对默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