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书籍,俱堆集其楼下,摆设得精精致致做书房。内里图书满架,触目琳琅。昌全凡有周重文发来笔墨之事,他就在这书房中校阅书写。小姐坐卧其中,尽他浏览,甚是欢喜。又因丫鬟的名字甚俗,遂将春花改了春晖,秋花改了秋素。若论年纪,也只好十三四岁,与小姐差不多。二人中又觉春晖作事伶俐,更中小姐之意,时常教他读些书儿,学写几个字儿。因此就晓得些义理,故与众不同。小姐每到针指之暇,看些书史消遣寂寞。
若论这凤小姐,在九死一生中逃出性命来,今得安闲,就该凡事都丢开了。谁知人心最活,不可一律而论。苦有苦境,乐有乐境,当其在苦境,自家救死且不暇,那里还想得到别人?就不想人,也不叫做无情,也不叫做负心;若处于乐境,竟一旦将从前受过的恩义置之不理,则此人禽兽不如矣。
故彩文小姐自拜认昌全、杜氏做了父母之后,处身得地,身子安闲,又年渐长,怎叫他不思前想后?故有时想一回自己本身的父母,抛别数年,被劫之后不知如何苦楚?如何思念?只疑我摧残死矣。今生无相见之期,岂知我尚在天涯,未曾丧命。可怜他如今年老,又无兄弟代我奉养,况离别数年,死生未卜,怎教人不徘徊痛切?又想起凤仪父母二人,养育之恩,实有过于生长。他只指望螟蛉有女,以娱老怀,不期遣谪同行,又被乱兵冲散。幸喜我年幼不致丧亡,他二人在路行藏,明明官长,不知实是囊空。若遇乱兵,又无黄白可献,不伤于兵,亦饥殍于沟渠。即使脱生,又不知今存何地?竟不知我倒安然别认父母。
想到此处,泪滴涓涓矣。又每每欲将生身父母告诉今日的父母,又因前日初见时,已认定凤家父母,皆以小姐称呼。若今说明,未免转说我巧言掩饰。及想起凤家父母之恩,每欲启齿要在昌家父母面前求使人缉访下落,又恐疑我做孩儿的在此思彼,不但无成,抑且恩义有乖。徒使心念。又想道:“天既生我如是才能,又令我东圆西缺,何我命之不辰乃尔!”
每想到此,真觉伤心。又想起当日初见表兄唐昌,蒙他殷殷眷爱,一段温存,又于诗中默默相关,隐隐寓意,以致两相爱慕,彼此定盟,许以终身。临别绸缪缱绻,叮咛告戒,只以为终身姻契,故心各相安。奈何分手未几,忽遭此飞灾横祸,流离颠沛,处身异域。彼安居读书,定然不知。设若闻知此变,必疑我珠沉玉碎,月缺花残。况他情深义重,自应清宵不寐,对着短檠孤灯,有无限伤心。自应白昼无聊,看诗书题咏而不胜悲痛者。岂知我转在此粗安。世事无常,我既遭殃,不知那表兄此时此际,更作何状?今欲寻消问息,又无奈天南地北,目断衡阳,将何以慰知己之望?诚可悲也。由此终朝想念,累月怀思,又不敢尽情吐露,惟有停针不语,独步低回。若到那苦雨凄风,花开花落之际,更觉增人惆怅。故每每借景舒怀,寓于吟咏。
忽一日,春晖说道:“园中百花舒放,小姐何不暂止绣工,去散一散步?也免得春光笑人。”小姐听了,正无处消遣,遂同了春晖到园中闲步。春晖引着小姐东西赏玩,虽也花径逶迤,亭台曲折,及细细看来,只觉春光惨淡,花香寂寥。纵红满枝头,却绝无娬媚鲜妍景象。小姐见了,殊觉不乐。因问春晖道:“我闻草木遇时,必有一番娇艳夺目,芳香袭人,使人流连花底,不忍即去。今园中之花,虽娇不娇,虽艳不艳,虽芳香而只觉不芳香,不知何故?”春晖笑道:“小姐原来不知。大凡地分南北,非虚名也。水土即以南北而异。南方水土润,地气和柔,故草木之生亦和柔;北方水土燥,地气干枯,故草木之生亦干枯。所以古称河畔冰开,长安花落,非时不同,实地不同也。此地原不曾种花,这些花皆因周老爷是南方人,不惜重价移来,故为桃为杏,虽具花名,而花色终只寻常。”
小姐听了,暗暗点头称是,转觉不乐起来。忽触着他当日与唐昌花下之言,不禁堕下几点泪来。又恐春晖看见,只得勉强低头暗拭。早被春晖看见,连忙说道:“小姐正好开怀,为何转觉添愁?小姐莫非别有心事,就对春晖说说,却也无妨。”小姐被问,只得支吾道:“偶然触景,连我亦不自知,实非有以。”春晖见小姐兴致索然,遂同归绣室。正是:
桃贪结子始飞花,柳欲成阴方吐絮。
莫认无端空泪垂,伤心自有伤心处。
昌小姐自同春晖园中看花回房,愈觉无情无绪,恹恹不乐,不能自适。遂做成一套闺思,按了宫商,谱入丝弦,以消积闷:
十二红
[山坡羊]依银屏低回深想,蓦忽地两相依傍,我何曾知他是谁,他早惊惊喜喜谦还让。
[五更转]暗端详,细识认,无来往。如何一旦从天降。竟自假托亲亲,将笑面如花相向。
[园林好]年轻轻,垂肩发长。态翩翩,涂容粉香。
[江儿水]略不避嫌疑怨旷。妹妹哥哥,只认做孩提无状。
[玉交枝]瞒爷哄娘,俏心儿中藏不良。弄情直贴心窝上,那里管眼损眉伤。
[五供养]笑我一时心荡,早认定他们做鸳鸯,两两。已将琴与瑟,细细辨宫商。便弹出离鸾,也不愿分张。
[好姐姐]痴望已许偕随唱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