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老虔婆便道:「前者桂姐在宅里来晚了,多有打搅;又多谢六娘赏汗巾花翠。」西门庆道:「那日空过他,我恐怕晚了,他每客人散了,就打发他来了。」说着,虎婆一面看茶吃了,丫鬟就安放桌儿,设放案酒。西门庆道:「怎么桂姐不见?」虎婆道:「桂姐连日在家伺候姐夫,不见姐夫来到。不想今日他五姨妈生日,拿轿子接了,与他五姨妈做生日去了。」看官听说;原来世上,惟有和尚、道士并唱的人家,这三行人,不见钱眼不开;嫌贫取富,不说谎调诐也成不了的。原来李桂姐也不曾往五姨家做生日去。近日见西门庆不来,又接了杭州贩紬绢的丁相公儿子丁二官人,号丁双桥。贩了千两银子紬绢,在客店里安下。瞒着他父亲来院中敲嫖,头上拿十两银子、两套杭州重绢衣服,请李桂姐一连歇了两夜。适纔正和桂姐在房中吃酒,不想西门庆到。老虔婆教桂姐连忙陪他后边第三层一间僻净小房,那里坐去了。当下西门庆听信虔婆之言,便道:「既是桂姐不在,老妈快看酒来,俺每慢慢等他。」这老虔婆在下边一力撺掇,酒肴菜蔬齐上,须臾,堆满桌席。李桂卿不免筝排雁柱,歌按新腔。众人席上猜枚行令,正饮酒在热闹处,不防西门庆往后边更衣去。也是合当有事,忽听东耳房有人笑声。西门庆更毕衣,走到窗下偷眼观觑,正见李桂儿在房内,陪着一个戴方巾的南蛮子饮酒。由不的心头火起,走到前边,一手把吃酒桌子掀倒,碟儿盏儿打的粉碎。喝令跟马的平安、玳安、画童、琴童四个小厮上来,不由分说,把李家门窗户壁床帐都打碎了。应伯爵、谢希大、祝日念,向前拉劝不住。西门庆口口声声,只要采出蛮囚来,和粉头一条绳子,墩锁在门房内。那丁二官儿,又是个小胆之人,外边嚷闹起来,諕的藏在里间床底下,只叫:「桂姐救命!」桂姐道:「呸!好不好,就有妈哩!不妨事。随他发作怎的叫嚷,你休要出来!」且说老虔婆儿见西门庆打的不相模样,不慌不忙,拄拐而出,说了几句闲话。西门庆心中越怒起来,指着骂道,有满庭芳为证:
「虔婆你不良,迎新送旧,靠色为娼;巧言词,将咱诳,说短论长。我在你家使勾,有黄金千两,怎禁卖狗悬羊?我骂你句真伎俩,媚人狐党,冲一片假心肠!」虔婆亦答道:「官人听知:你若不来,我接下别的。一家儿指望他为活计,吃饭穿衣,全凭他供柴籴米。没来由暴叫如雷,你怪俺全无意。不思量自己,不是你凭媒娶的妻!」
西门庆听了,心中越怒,险些不曾把李老妈妈打起来。多亏了应伯爵、谢希大、祝日念三个死劝,活喇喇拉开了手,西门庆大闹了一场,赌誓再不踏他门来,大雪里上马回家。正是:
「宿尽闲花万万千, 不如归去伴妻眠, 虽然枕上无情趣, 睡到天明不要钱。」
又曰:
「女不织兮男不耕, 全凭卖俏做营生,
任君斗量并车载, 难满虔婆无底坑。」
又曰:
「假意虚脾恰似真, 花言巧语弄精神,
几多伶俐遭他陷, 死后应知拔舌根。」
毕竟未知后来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:
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勾使
「脉脉伤心只自言, 好姻缘化恶姻缘,
回头恨骂章台柳, 赧面羞看玉井莲;
只为春光轻易泄, 遂教鸾凤等闲迁,
谁人为挽天河水, 一洗前非共往愆。」
话说西门庆从院中归家,已一更天气。到家门首,小厮叫开门,下马,踏着那乱琼碎玉,到于后边仪门首。只见仪门半掩半开,院内悄无人声。西门庆口中不言,心内暗道:「此必有跷蹊。」于是潜身立于仪门内粉壁前,悄悄试听觑。只见小玉出来,穿廊下放桌儿。原来吴月娘自从西门庆与他反目,不说话以来,每月吃斋三次,逢七拜斗焚香,夜杳祝祷穹苍,保估夫主早早回心,齐理家事;早生一子,以为终身之计。西门庆还不知。只见丫鬟小玉放毕香桌儿,少顷,月娘整衣出房,向天井内满炉炷了香,望空深深礼拜,祝道:「妾身吴氏,作配西门。奈因夫主流恋烟花,中年无子。妾等妻妾六人,俱无所出,缺少坟前拜扫之人;妄夙夜忧心,恐无所托。是以瞒着儿夫,发心每逢夜于星月之下,祝赞三光,要祈保佑儿夫早早回心,弃都繁华,齐心家事。不拘妾等六人之中,早见嗣息,以为终身之计,乃妾之素愿也!」正是:
「私出房栊夜气清, 满庭香雾月微明;
拜天尽诉衷肠事, 那怕傍人隔院听。」
这西门庆不听便罢,听了月娘这一篇言语,口中不言,心内暗道:「原来一向我错恼了他,原来他一篇都为我的心,倒还是正经夫妻。」一面从粉壁前,扠步走来,抱住月娘。月娘恰烧毕了香,不防是他大雪里走来来,倒諕一跳,就往屋里走。被西门庆双关抱住,说道:「我的姐姐!我西门庆死不晓你,你一片都是为我的;一向错见了,丢冷了你的心,到今悔之晚矣!」月娘道:「大雪里,你错走了门儿了,敢不是这屋里?你也就差了!我是那不贤良的淫妇,和你有甚情节?那讨为你的来!你平白又来理我怎的?咱两个永世千年,休要见面!」那西门庆把月娘一手拖进房来。灯前看见他家常穿着;大红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