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一在些士夫人家往来,包揽经谶。又有那些不长进要偷汉子的妇人,叫他牵引和尚进门,他就做个马八六儿,多得钱钞。闻的那西门庆家里豪富,见他侍妾多,又思想拐些用度,因此频频往来。那西门庆也不晓的,三姑六婆人家最忌出入。正是:
「当年行经是窠儿,和尚阇黎铺。中间打扮念弥陀,开口儿就说西方路。尺布裹头颅,身穿直裰,系个黄绦,早晚捱门傍户。骗金银犹是叮心窝里,毕竟胡涂。算来不是好姑姑,几个清名被点污。」
又有一只歌儿道得好:
「尼姑生来头皮光,拖子和尚夜夜忙。三个光头,好像师父、师兄并师弟,只是铙钹缘何在里床?」
那薛姑子坐就把那个小合儿揭开,说道:「咱们没有什么孝顺,拏得施主人家几个供佛的菓子儿,权当献新。」月娘道:「要来竟来来便了,何苦要你费心?」只见那潘金莲睡觉,听得外边有人说话,又认是前番光景,便走向前来听看。见那李瓶儿在房中弄孩子,因晓得王姑子在此,也要与他商议保佑官晋,同到月娘房中,大家道个万福,各各坐地。西门庆因见李瓶儿不曾晓的,又把那道长老募缘,与那自家开疏舍财,替官哥求福的事情,重新又说一番。不想道恼了潘金莲抽身竟走,喃喃哝哝,一溜烟竟自去了。只见那薛姑子站将起来,合掌着手,叫声:「佛阿!老爹,你这等样好心作福,怕不的寿年千岁,五男二女,七子团圆。只是我还有一件,说与你老人家,这个因果费什么多?更自获福无量咦!老檀越,你若干了这件功德,就是那老瞿昙雪山修道,迦叶尊散发铺地,二祖可投崖饲虎,给孤老满地黄金,也比不的你功德哩!」西门庆笑道:「姑姑且坐下,细说甚么功果?我便依你。」那薛姑子就说:「我们佛祖留下一卷陀罗经,专一劝人法西方净土的。佛说:那三禅天、四禅天、切利天、兜率天、大罗天、不周天,急切不能即到。唯有西方极乐世界,这是阿弥陀佛出身所在。没有那春夏秋冬,也没有那风寒暑热,常常如三春时侯融合天气。也没有夫妇男女,其人生在七宝池中,金莲台上。」西门庆道:「那一朵莲花有几多大?生在上边,一阵风摆,怕不骨碌碌吊在池里么?」薛姑子道:「老爹你还不晓的,我依那经上说。佛家以五百里为一由旬。那一朵莲花好生利害,大的紧,大的紧,大的五百由旬。宝衣随愿至,玉食自天来。又有那些好鸟和鸣,如笙簧一般。委的好个境界!因为那肉眼凡夫,不知去向,不生尊信,故此佛祖演说此经,劝人专心念佛,竟往西方见了阿弥陀佛。自此一世、二世,以至百千万世,永永不落轮回。那佛祖说的好:『如有人持颂此经,或将此经印刷抄写,转劝一人,至千万人持诵,获福无量。』况且此经里面,又有获诸童子经咒。凡有人家生育男女,必要从此发心,方得易长易养,灾去福来。如今这付经板现在只没人印刷施行。老爹你只消破些工料,印上几千卷,装钉完成,普施十方,那个功德,真是大的紧!」西门庆道:「也不难。只不知这一卷经,要多少布札?多少装钉工夫?多少印刷?有个细数,纔好动弹。」薛姑子又道:「老爹你一发呆了,说那里话去细细等将起来?止消先付九两银子,交付那经坊里,要他印造几千几万卷,装钉完满,以后一搅果算还他工食布札钱儿就是了。却怎地要细细算将出来?」正说的热闹,只见那陈经济要与西门庆说话,跟寻了好一回不见。问那玳安,说在月娘房里。走到卷棚底下,刚刚凑巧遇着了那潘金莲凭阑独笑猛然抬起头来,见了经济,就是个猫儿见了鱼鲜饭,一心心要啖他下去了。不觉的把一天愁闷,多改做春风和气。两个乘着没有人来,执手相偎,做剥嘴咂舌头。两下肉麻,好生儿顽了一回儿。因恐怕西门庆出来撞见,连那算帐的事情也不吆呼,两双眼又像老鼠儿见了猫来,左顾右盼提防着,又没个方便,一溜烟自出去了。且说西门庆听罢了薛姑子的话头,不觉心上打动了一片善念。就听玳安取出拜匣,把汗巾上的小匙钥儿开了,取出一封银子,准准三十两足色松纹,便交付薛姑子与那王姑子:「即便同去,随分那里经坊,与我印下五千卷经。待完了,我就算帐找他。」正话间,只见那书童忙忙的来报道:「请的各位客人多到了。」少不的是吴大舅、花二舅、谢希大、常时节这一班,多各齐齐整整一齐到。西门庆忙的不迭,即便整衣出外迎接升堂。就叫小厮摆下卓儿,放下小菜儿。请吴大舅上坐了,众人一行儿分班列次,各叙长幼,各各坐地。那些腌腊、煎熬、大鱼大肉、烧鸡烧鸭 、时鲜菓品,一齐儿多捧将出来。西门庆又叫道:「开那麻菇酒儿荡来。」只见酒逢知己,形迹多忘。猜枚的、打鼓的、催花的、三拳两谎的,歌的歌,唱的唱,谈风月,尽道是杜工部、贺黄门乘春赏翫;掉文袋,也晓的苏玉局,黄鲁直,赤壁清游。投壶的定要那正双飞、拗双飞、八仙过海;掷色的又要那正马军、拗马军、鳅入菱窠输酒的要喝个无滴,不怕你玉山颓倒,嬴色的又要去挂红,谁让你倒着接罹。顽不尽少年场光景,说不了醉乡里日月。正是:
「秋月春花随处有, 赏心乐事此时同,
百年若不千场醉, 碌碌营营总是空。」
毕竟未知后来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