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“随你怎样编排着说去,我的心早已定了,一尘不染,各人干各人的正路是真的。”香菱笑道:“既是这样,前儿尤三姑娘人家打听人家的柳二爷,你为什么听见又那个样儿了?”黛玉正然手里摩弄葫芦,听了便笑着啐了他一口,道:“你不信了罢,你只瞧瞧这个葫芦里头是什么,你就知道了。”香菱接来一看,道:“好个西湖景儿,里头是什么故事?”说着,便将玻璃小镜对在眼上看了好一会,忽然放下葫芦,骂道:“好个没脸的娼妇!”
黛玉听了,吓得怔了,问道:“你骂那个呢?”香菱道:“我们那个死鬼奶奶。”黛玉忙道:“你瞧见什么故事了?”香菱道:“里头很好的一院房子,只见我们死鬼奶奶和一个少年的相公在一处坐着,两个人只用一个酒杯,一替一口儿喝酒,那个样儿真真的难看,我也不好往下说了。”黛玉不信,拿起葫芦来,在小镜中仔细一望,仍是漆黑的一无所有。知是天机奇妙,便问道:“你看见的那个少年到底是谁呢?”香菱道:“那个人的模样儿也像在那里见过的似的,只是说不出是谁来呢。
”黛玉说的顺了嘴,便道:“你看像宝玉不像?”香菱不觉大笑起来,道:“这可不是我来,你自家可把吃醋的话都顺嘴儿说出来了。”黛玉自觉把话说冒失了,红了脸笑着就要撕香菱的嘴。二人正然嘻笑,只听外面有走的脚步响,就知是晴雯、金钏儿回来了,连忙将锦匣并葫芦依旧收起。
只见他二人走进来,晴雯先笑道:“我今儿偏了二位姑娘了,适才在蓉大奶奶家和尤二姨儿、妙师父,我们四家子斗了半日的牌,赢了他们好些瓜子儿、干果子。”说着,便向袖子里拿出个手帕包儿来,打开都是些松瓤、杏仁、葡萄干、蜜枣儿之类,便抓了一把放在黛玉的面前,又抓了一把递与香菱,又抓了一把递与金钏儿。金钏儿接来,笑道:“你今儿不过是彩头好,赢了些嘴头子吃,你可没得看见个稀罕的事儿。你们四家子刚上了场,我就缚了个鸡毛毽儿,到警幻仙姑那里,和那些仙女们踢起毽儿来,倒也好玩。”晴雯道:“踢毽儿就算个稀罕的事儿吗?”金钏儿道:“你听罢,人家还没有说完呢,你就拦人家的话靶儿。我们正踢到热闹中间,只见正南上远远的轿马人夫、牌匾伞扇,过了一队又是一队,都向正南上去了。
我只当是拜咱们来的什么客呢,问了问警幻,他才说今儿是腊月二十三了,过去的都是各府州县的灶王爷。我就问他,咱们怎么也不祭送灶王呢?他说灶王爷不敢当咱们的祭,他明日反倒要把收下人家的灶糖,差人送些来给咱们吃呢。你说这事儿稀罕不稀罕呢?”晴雯道:“这也没有什么稀罕处,咱们在家里的时候,那一年腊月二十三又不祭灶呢。”金钏儿便使性子道:“不稀罕也罢,明儿灶王爷送了糖来,你就不用吃!”黛玉笑道:“你这个丫头,大家不过白说闲话,也值得闹脸急了吗,快给我们倒茶去罢。这个枣儿吃的嗓子里怪甜的。”金钏儿这才咕嘟着嘴倒茶去了。
黛玉又向晴雯道:“我们如今住在这里,连四时八节也都不知道了,才听金钏儿说起祭灶的话来,不是离年尽了么。元妃娘娘的生日到了,咱们可打点些什么礼物送送呢?”晴雯答道:“据我看来,咱们这边所有的东西,娘娘那边都是有的,纵然多送几样也不为奇特。依我的主意,前儿娘娘到这里逛来的时候,瞧见姑娘的那株绛珠仙草,爱的什么似的,他那里正少这个。如今趁着还有好几天的空儿,何不将仙草四边发的嫩牙儿移了出来,栽在白石花盆内,照着原样儿做成朱红架子,这么一色儿的八盆送过去,作为祝敬,又新鲜又合娘娘的意思,岂不比别的强呢?”黛玉听了,点点头儿道:“也罢了,你成天家也是白闲着呢,只当解闷儿似的,你就布置起来,每日多浇些甘露,不过七八天的工夫,就可以长成盆景儿了。”晴雯答应了,便去布置,不必多赘。
过了些时,乃是除夕,太虚景况并不似人世繁闹,惟有烛烟香篆,氲氤芬馥而已。次日元旦,乃是元妃诞辰。自黛玉、警幻以下,都有祝敬,无庸细述。元妃见了这八盆仙草,喜不自胜,即安放在正院。大排筵宴以待。少顷,黛玉、香菱、尤二姐、秦氏可卿、妙玉、警幻等一齐来到,迎春替元妃迎客。
大家进宫,先行朝贺之礼,然后谢恩,依序坐下。元妃先向黛玉笑道:“前日在妹妹处偶见仙草香艳异常,十分爱幕,今承概赠,足见多情。”黛玉立起身来道:“娘娘千秋,臣妹无以为敬,葑菲小草,何敢自私。”元妃又和妙玉等诸人叙了一回闲话,乃命摆上酒筵,大家畅饮。命众仙女们奏起钧天乐来,又歌了一回“霓裳羽衣曲”,音响节奏非人世所有。
须臾乐止,元妃笑道:“这些歌舞,实在也听厌了。依我的意思,今日姊妹们聚会,不必拘泥常礼,倒不如大家猜拳行令,倒觉有趣。”黛玉等诸人俱各立起身来,答道:“今日乃娘娘千秋,又是元旦令节,体制攸关,臣妹等何敢放肆。”元妃笑道:“这些年,我在宫里实在教这礼数把我拘的受不得了,今日好容易离尘超世,你们仍然还要拘礼,教我也难了。也罢,拿笔砚过来。这绛珠仙草,我十分喜爱,我就以此为题,做七律一首,你们能诗者步韵作起来,岂不雅趣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