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旅馆中下女,见苏仲武容仪韶秀,举止温文,不像日本学生粗鲁。衣裳固是阔绰,行李虽少,却是富家子旅行模样,因此招呼甚是周到。苏仲武因到馆日已向西,便想休息一夜,明早再去各处游览。当时脱了衣服,换件浴衣,往浴堂洗澡。洗完了回房,喝了口清茶,吃着雪茄烟,觉得神清气爽,绝不像在东京时的烦闷。坐了一会,抄着手踱出来,在廊檐下闲走了几步。
见天井里一个大金鱼池,池中养着许多的鱼,池旁摆了几盆花。
苏仲武换了双草履,走下天井,踱到池边。看那几尾鱼,在水藻中穿梭也似的游泳。心想:这鱼必因白昼太阳过烈,逼得它躲在水底不敢出来,此刻天已快阴了,水上有了凉意,它快活起来,所以成群结队的在藻里左穿右插。苏仲武正在凝思,忽见池里露出个美人的脸来,不觉吃了一惊。仔细看去,几尾鱼穿得水波荡漾,美人的面影也闪个不定。再看美人面旁,竖着一根圆柱。苏仲武心中疑惑,更仿佛现出楼阁的影子来,美人还在那里理鬓呢。苏仲武忙走过美人那方去看,楼阁美人都不看见了,却有许多的白云,在水中驰走。苏仲武凝神想道:我着了魔吗?怎清清白白的露出这些幻境来?再走到原立的地方一看,楼阁美人,可不是依然宛在?苏仲武一脚跨在池边,蹲下来定睛看去。一个不留神,将池边的土踏崩了一块,塌下水去,水花四溅,楼阁美人,又不住的荡动,弄得苏仲武眼花撩乱。偶一抬头思索,水中的美人,分明立在楼上,白云也分明在半空驰走,哪是什么幻境,竟是千真万确的眼前之景。苏仲武恍然大悟。看那美人,年纪约十六七,明眸皓齿,柳弱花柔,禁不住心中突突的跳个不了。立起身来仰面去看,美人并不理会,将脸倚着圆柱,凝想什么入了神似的。苏仲武目不暇瞬的看呆了,不觉得站了几多时间。下女叫他吃晚饭,才点头觉得颈痛。
苏仲武哪有心吃饭,胡乱用了点,又跑到天井里来看。只有那根倚美人的圆柱,还竖在那里顶着房檐,美人早不知何处去了。苏仲武怅惘了一会,心想:美人必是这馆里的住客,大约也是来避暑的。这样美人,不论她有知识没有,娶了她做女人,任是什么英雄豪杰,大学问家,也不能说辱没。我苏仲武长了二十二岁,并不曾见过这般的美女,虽到日本来,也曾尝试过几个,哪一个能称我的心愿?黄文汉人人知道他是老东京,偷香窃玉的本事,没人敢说不佩服。他引荐给我的,都算是很有美名的,哪里比得上这个十分之一?那些所谓美的,不过具美人之一体,有些动人的地方罢了。间有一两个稍完全的,又是妖冶之态,都摆在面上,没一点儿幽闲贞静的样子。矜贵的更是没有,只能使人见了动淫心,怜爱的心广点也不会发生,何能如这女子使人之意也消?等我慢慢的打听她住在哪房里,寻机会和她亲近亲近。若是有希望,我情愿为她破家。想念时,天色已晚。此时正是七月初间,一弯新月,早到天河。微风振衣,萧萧有凉意。缓步从容走到门外,月色溶溶,日光山如浸在水里。苏仲武想乘着月色去游,因恐不识途径,只在就近树木密茂的地方踱了一会。一心想再遇那女子,复走回馆。只在天井里来回的走,却怪那女子并不再出来。到九点多钟,苏仲武有些疲倦起来,回房安息。次早六点钟即起来,走到洗脸的地方,恰好那女子也正在洗脸。苏仲武喜极了,倒不敢过去同洗,生恐吓走了她似的。停了停步,复鼓起勇气,硬走过去。
那女子转脸望了苏仲武一眼,仍低着头洗脸。苏仲武被她这一望,虽觉是分外之荣,只是倒弄得手足无措。刹时间好像自己通身都是龌龊之气,很不配和这样美人同立着洗脸似的。放开自来水,只管低着头洗,望也不敢望她一望。二人都还没洗完,又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。女子望着妇人说道:“妈,到这里来洗。”苏仲武听那声音,直柔脆得和吹箫一般。看那妇人,年纪虽有四十多岁,却还是个半老佳人,面皮甚是丰腻,相貌和女子有些相似,只身材略为高大。知道是母女,不敢再看,恐她疑心。匆匆忙忙的洗了,回房梳头,用了早点。思量今日去游日光山,看华严瀑,或者能分我一点想念之心。但是只要她不搬走,总有机会和她亲近。换了衣服,戴了草帽,乘着早凉,慢慢的向日光山走去。
苏仲武知道德川氏祠是最有名的祠宇,便先投这里来。走到阳明门,这阳明门便是德川氏祠的正门,屋瓦都用铜铸成,楹柱屋梁雕刻的人物花草,生动欲活。门式中间一层楼,左右有回廊,四角檐牙,悬着铜铃。此时火红的朝日,照在上面,和屋上的铜瓦灿然相射。天花板上画了两条龙,在那里吞云吐雾,日本的画龙名手狩野守信的手笔。苏仲武正看得入神,木屐声响,回头见来了两个日本人,都像是很阔的绅士。听得他们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:“这门本是阳明门,本地的人,却都叫它日暮门,是什么道理?”一个说道:“你这都不懂得吗?这是说这门建筑得好。游观的人到了这里,就舍不得走开,必看到日暮。不看见了,才肯回去,所以叫作日暮门。”二人说笑着,已走到苏仲武跟前,打量了苏仲武两眼。苏仲武正愁一个人不知道这山上诸名胜的历史,瞎游一顿,没多意味。见二人打量自己,便连忙脱下帽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