兵长时,见乡兵都戴一把揸,因分付道:“一把揸之名甚不相称,今后须要改口叫做‘得胜帽’。”由是不论贵贱、文武、上下,人人都戴得胜帽。及至八九月间,清朝剃发之令新行,不许戴网巾,俱要留金钱小顶,从满洲装束。其凉蓬子一时无办,竟取人家藤席藤椅之类,割成圆块,摺来权做凉帽,顶系红绒以为时式。暖帽值此大乱,貂狐不可得矣。即驴皮营帽,每顶价卖二三两,穷人算计,竟将黑狗黑猫之皮剥来,一样做成营帽,戴在头上,以应故事。
满洲衣式样是圆领露颈、马蹄袖子,其有身虽穿满洲衣,而头犹戴一把揸者,号曰“吊杀圆鱼”。有头已戴满洲营帽,而身犹穿长领宽袖明朝衣服者,名曰“乡下”。满洲人虽时王之制,不敢不从,而风俗亦一大变更矣。
其次年,闻宗师按临岁考,有一生员进场与考,见满场无分上下,都是满装。
有感于怀,文章倒不做,但写四句于卷曰:“满洲服式满洲头,满面威风满面羞。满眼胡人满眼泪,满腔心事满腔愁。”宗师见之,亦不罪之,竟听其纳还衣巾而退。若果有此事,此生员比之晋处士陶元亮,亦无愧耳。
第五十六回
漏军情因妾伤性命传密谕为富碎家私
美妇从来是陷坑,朱贞当日漏军情。金珠囊箧俱无用,赔了夫人又丧生。
萧帅谕单军事密,朱贞邋遢漏消息。词涉慕溪陶,朱泾首富豪。梅生王矮虎,两翼整队伍。钲鼓似雷声,家私粉碎倾。
《菩萨蛮》
福山营健步朱贞者,萧参将用人也。萧参将在福山做官,朱贞官府投机。
也算得时,做些家私,大妻小妾在家受用。大的生得整齐,小的愈加娇媚,人人道:“朱贞这厮福生在那里,倒有这两个标致老婆。”谁知福兮祸所伏。
其时县里是萧参将坐察院,福山是何羽君为首,两边树敌。常熟至福山只三十六里,声息不通。一晚,朱贞往混堂洗澡,身边落出一张纸来,却是萧参将谕单亲笔写的托他许多机密事。众人一拥拿住,解到何羽君,招称在范巷地方公正陶慕溪付我的。朱贞此时只道尽着家私,托朋友高奉山、褚元长等,上下使费买命。那晓得这两个人竟想分得他的妻妾。高奉山要他正妻,褚元长要他爱妾。两人算计停当,反撺掇何羽君把朱贞按军法枭首示众,所生二子,正出的姓了高,庶出的姓了褚,虽是自作之孽,实因妻娇妾艳而殒其躯也。
陶慕溪,二十四都富翁也。田连阡陌,家资钜万。他因八月廿五日大兵杀掠,恐怕再来,阴同地方公正到县送礼投诚。萧参将问道:“有福山营健步朱贞,众公正中有识认的么?”慕溪不该多嘴,从直说道:“朱贞家小现在范巷地方避乱,公正是认得的。”萧参将便请慕溪附耳分付,暗以谕单寄之。及至朱贞事露,福山人商议道:“陶慕溪是富翁,若拿住时,要与朱贞一样枭首,不怕他不把三千、二千银子来买命。”随发兵五百名,统兵官就是矮脚虎王英,披挂乘马,分拨步兵作两翼,左右一同抄到,鸣锣呐喊,围住基子,却是个空宅,里面并无一人。原来慕溪见此乱世,预为三窟之谋,已先把妻小、家赀搬运往归家堡中去了。就是前月廿五日打粮,原去不多东西。其日未申时候,听得锣声呐喊,围将拢来,预先望南走了。王梅生进门不见慕溪,连家人并无一个,喝令把宅中搬得去者,细细收拾,其粗重家伙门窗壁落尽行毁碎,方才上马率众而去。慕溪一时多嘴,虽然幸无大害,此惊亦不小耳。
第五十七回
看光颈左泉婿受戮捉剃头良才子遭诛
剃发令初申,清朝立法新。留身不留发,留发不留身。沈婿方遭戮,陶儿复遇迍。宁为太平犬,莫作乱离人。
不将发剃身先丧,剃却光头命亦亡。何异朝梁暮晋日,黎元刻刻受灾殃。
常熟、福山相去三十六里,近县为四十五都,百姓此时俱系已剃发的。
近福山为二十二都,海上兵现住扎营,百姓俱系未剃发的。二十四都居中途,剃发者与未剃发者杂处,大约各居其半。清兵见未剃发者便杀,取头去作海贼首级请功,名曰:“捉剃头”。海上兵见已剃发者便杀,拿头去做鞑子首级请功,号曰“看光头”。途中相遇,必大家回头,看颈之光与不光也。
陈家桥旧家沈左泉,里中呼为沈四外郎,子宁宇亦现在县中作掾。八月间,暗先剃发,在洪知县衙门供役。至九月初十日,福山营访得的确,差乡兵长杨端甫统兵三百人,前往围基抄捉。其时沈家基上人通未剃发,只有左泉女婿蒋姓者,小东门蒋兰卿子也,偶然下乡探丈人、妻子,把包头推病,扎没脑后,光颈被乡兵搜捡出来,绑缚到福山营去,要左泉出银赎命。一连两日不见有银子,绑到演武场斩首,就是谢家桥向来雇在面店里的曹梅溪动手,砍下头来,号令各营,这是海上人杀剃发的百姓了。
陶良才子住新泾北庄窠,何九老官女婿也。九月十二日晚间,偶到北谢家桥堍下与袁吉甫之子袁大讲话,忽然南首走几个穿破衣破帽乡间人打扮的人来,袁大不该死,见有人来时,心中疑虑,一头说话,脚先走了。谁知就是大兵,踏白的一把扯住,牵到南谢家桥双忠庙前,正遇萧震寰统军到坊浜口,震寰正要张威,喝令把这厮开刀示众,只见血淋淋一个头挂在北谢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