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不免替他伤心。这夜他在未闭幕时,已暗暗祈祷,愿那人得一个好好结果。故而那人一登场,秀珍便把全副精神,贯注在他身上。谁知却被其余几个新剧家看在眼内,在后台向那人调笑道:“王老四好大艳福,方才你上场时,有一个俊俏女子,对你颇有意思,你休得错过了这一块送上口来的肥肉,今儿得了手,我们还要叨扰你一杯喜酒呢。”
王老四在先并未留意,听他们这般说,仔细侦察,果见楼上有一个十七八岁标致女郎,含笑盈盈,目不转睛的着自己,心中暗暗欢喜。不料被后台众人,你一言,我一语,向他百端取笑,反弄得老四十分害躁,置身无地。待自己戏一完场,便溜之大吉。岂知他一走,却便宜了一个人。这人也是新剧家,名唤金老五。他见秀珍注意王老四,心中十分艳羡。后来老四逃走,他便成心捞这一块现成肉,故此戏馆一散,即忙站在门口守候,待秀珍出来,便紧紧追随,在后面轻轻咳嗽了一声。秀珍回头,认得他是昨夜他意中人的丈夫所昵的那个淫妓,心中正在恨他,故此不作理会,低头只顾走路。老五怎肯放松,跟着她亦步亦趋,口中还唠唠叨叨问她可是回去吗?公馆在哪里?可要我送你回府么?呀,你怎不开口的,给我一个阴乾大吉可罪过的呢。秀珍觉得此人可厌,即便唤一辆黄车包坐了,老五不敢怠慢,也跳上一部黄包车追赶。
秀珍暗道不好,这个人面皮太厚,我若回转医院,说不定被他莽莽闯闯的跟了进去,倘给院中人知道,还疑心我在外面搭进来的野男子,传入父亲耳内,非同小可。若回自己家去,时候又太晚了,不如令拉车的多兜几个圈子,绕脱那人,然后再回医院不迟。因命车夫在大马路四马路等处连兜两转,岂知仍如磁石引铁一般,金老五依旧紧随在后。秀珍真个急了,便命黄包车在正丰街口停了,给了车资,见那人也跳下车来,秀珍好生气愤,也不顾得男女名分,问他究竟要怎么?老五笑嘻嘻的回说不敢怎么。秀珍听了,觉得并无别话可说,便恶狠狠的向他钉了一眼。谁知这一眼钉后,回转眼锋时,秀珍桃花靥上,平添了两杂红云,心中突突乱跳。他见金老五容貌比王老四生得更为俊俏,柳眉杏眼,齿白唇红,仿佛是一个绝色女郎,站在面前,不觉心中一动,暗想我方才恨他原为昨夜占了那人的丈夫,害那人自尽身亡之故,但这是戏文,并非实境,我若当真恨他,岂不与父母所谈有一个乡人,因看曹操戏动了火,手执板斧,跳上戏台,把那扮曹操的戏子杀了,自己身犯命案,还说我除暴安良,那桩笑话异曲同工么!想到这里,不由的低垂粉颈,自悔鲁莽。老五初见秀珍盛气相向,颇为失色,后来见她忽然变得温柔旖旎,心中很是诧异,便放大了胆,问她可是回府,迷了方向,请你告诉我,我可以奉送回府。秀珍听说,向他看了一眼道:“谁迷什么路,便是迷了路,也用不着你相送。我与你素不相识,你跟来跟去,一定不是好人,快给我走开,否则我要唤巡捕了。”
老五道:“阿弥陀佛,天晓得的,我因妹妹单身一人,深夜行路恐被流氓欺侮,因此跟在后面,暗中保护,不料你还冤枉我是歹人,真是……不识好人心了。”秀珍佯嗔道:“谁同你认过亲眷”怎的姊姊妹妹随口乱叫,可不是笑话么!”老五道:“妹妹岂不知中国四万万同胞中有二万万女同胞,妹妹之称,并无不合。你若要生气,我便叫你姊姊便了。”秀珍卟哧一笑。老五又道:“此时已有一点钟光景了,想必妹妹肚子饿了,竹生居近在咫尺,我们且去用些点心如何?”秀珍听了,暗想此人用情甚盛,我若不允他同去,岂不辜负他一片美意。若随他同去,又非闺女所宜,心中大为忐忑。老五见她迟疑,便道:“此时半夜三更,决不被人看见。况且看罢戏用些点心,也是极平常的事,妹妹尽可放心前去,我与你今天虽是初会,然而一面之缘,也非容易,我还有许多说话,要同妹妹谈谈。路上不是讲话之所,请妹妹不必留难,同我到竹生居去一趟。那边地方很清静,我保险不被旁人看见便了。”
秀珍情难固却,只得随他到竹生居内。才跨进门口,便止住脚步道:“此处已是竹生居了,有话尽说罢。”老五笑道:“妹妹你说出笑话来了。这地方耳目众多,怎能讲话,楼上有清静客座,我们上去讲罢。”秀珍瞪了他一眼,踏上扶梯。跑堂的见他们一对青年男女,知有秘密话讲,即忙引导他们在一间雅座中坐下,泡了两钟红茶,问要什么菜?老五吩咐了两客宵夜,跑堂的喊了下去。秀珍见茶碗盖上,各放着一枚象棋似的东西,便捻在手中观看。老五道:“这是广东规矩。因广东地方,盛行一种麻疯病,极易传染,但患此病的,外貌上颇不容易察出,除非发到极点,然后面部现出一搭红斑,那时人人远避,因他呵出口气,也能传染之故。然而在未发红斑之时,病人口中喷出的吐沫,也含毒质,也能传染。因此宴会场中所用茶杯,盖上皆用此物为识,写着各式字样,各人自己认明吸的茶盅是何字样,自始至终,不相混淆,以为预防传染麻风之意。”
秀珍方才明白。老五又笑道:“这种规矩,在上海是永远行不通的。譬如我们二人,此时各守着一只茶碗,不令相混。少停若行了一个文明接吻礼,可不是全功尽弃吗!”秀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