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她自然不是这种人,不但此时看她不是这种人,就是一辈子看她,也不是这种人。倘使看得出她是这种人,也不致背着我,把她心肝宝贝似的藏起来了。须知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,我早看出她骨相轻浮,不是好货,别的不说,就是家中零用帐项,一则我因自己忙不开,二则她嫁了你,也算是个三分三的主子,若一点儿权柄都不给她,旁人未免要说我把持。所以她一到这里,我就通盘交给她掌管。不料她自己并无治家的力量,又没见识,买长买短,任凭底下人开口,要多少就给多少,只此已浪费不少。还有她那一个油瓶婆,从中作弊,两个人狼狈为奸,尽量侵蚀,把我家的钱不当钱用。你看这本零用帐,房钱柴米不算,五月以前,每月只得六十几块钱开销。五月底结帐,用了一百十二块。因有个端午节在内,丢开不算。六月份应该省些了,不道也有八十余元零用。这个月更多了,看来还得一百出头。你想她只经手得几个月,就弄得这样荒唐,日子长了,怕不更无交代吗!”一面说着,一面把那本零用帐,一页一页的翻给如海观看。如海惊道:“原来还有这种事。零用开销,乃是家中要务,怎可任她胡乱浪费,一个月几十元,一年便是几百元。你既然知道,为甚不早些告诉我?就是下人们欺她无知,究竟你和她是一家之人,不能冷眼旁观,应该随时指点她,才是正理。”
薛氏怒道:“你倒埋怨起我来了,谁愿意冷眼旁观?只因见是你心爱的人儿,就是多用几块钱,想必你心中十分情愿,我何苦来告诉你,自碰钉子。还有下人面上,她自己做好人,任他们赚钱,我也犯不着做恶人,去点破他们。况且我把帐务交给她掌管未久,倘若多事插了口,有班不明白的人,便不免要说我争权夺利。我既已让她当家,自该听她独断独行,不关我事。便是今儿告诉你,也是我自己爱说话的不好呢。”
如海道:“这个你也未免太刻板了。她若当不了家,你不妨仍旧自己经手,这当家原不是什么好差使,一要吃辛吃苦,二要任劳任怨。你们这班妇人女子,讲到当家二字,都郑重其事,不知当作怎样的大权柄,其实你经手,他经手,都是一般模样。只要谁干得了,就谁干去,还要分什么彼此。”薛氏道:“我业已交给了她,决不能出尔反尔,向她收回,除非你自己教她交还我掌管。”如海笑道:“那有何妨。你们妇女的怪脾气,真教人听了很不耐烦,明儿我就教她交还你掌管是了。”
次日,如海果向邵氏说:“你把家中零用各帐,仍交少奶奶自己分配,你从旁看看,待学会了,再自己经手罢。”邵氏听说,很觉不明不白,暗想零用帐自我经手以来,从没自由支配,不过空挂一个名儿,都听少奶奶的吩咐,她教我用多少就用多少,有时我还说比以前开销大了,她道目今各物昂贵,故此开销得大些,不料今日少爷讲出这句话来,未知存着什么意思?横竖我自己有名无实,就仍交少奶奶经手,有何不可。这一来不打紧,那一班底下人,见她一进门就独掌家务,都把她新奶奶长,新奶奶短的,十分恭维,此时忽然被少爷削了兵权,都疑心她干了什么错事,背地里纷纷议论,渐存藐视之意。邵氏不免心中生气,幸得如海照常看待,才觉胸襟略慰。
合该邵氏命运多舛,光裕从前难得到钱家来,对于自己父母,也守着维新派平等主义,并不讲究那腐败的孝道。自这天到钱家来起了头,因他母亲在彼,不知怎的,忽然变得异常孝顺,天天亲来省母。省母之外,顺便和邵氏闲谈。他来时每趁如海不在家的当儿,故此邵氏与他都没甚忌讳。不料暗中还有个薛氏,监察他二人的行动。晚间添头造脚的告诉如海知道,如海免不得心中着恼。讲到男人情性,十个中倒有九个没常性的。遇着了美妇人,起初无不如饥鹰攫食,饿虎吞羊一般,务必要弄到了手,才肯定心。及至日子长久了,又不免心中生厌。如海当初喜爱邵氏,也是这个意思。此时日久情弛,渐觉心厌。兼之有个薛氏从中撺掇,更觉邵氏品行不端,暗想她为人若果正派,就不致和我在医院中相识了,看来与光裕一定有私。只恨我自己太没主意,当时理该将她身体玷污之后,丢诸不理,倒可省却多少开销。如今养一个不够,还要养两个,让她与情人在家鬼鬼祟祟,成何体统。但光裕是我外甥,不能禁他不来,除非把陈太太送回家去,他的母亲不在这里,自不能天天来了。
主意既定,这天看老太太病势略减,便打发阿福送陈太太回家。不意陈太太虽去,光裕仍天天前来,据说是母亲差她来探望外祖母病体的。直到老太太病愈之后,光裕仍没一天不来。你道光裕因何这般无赖,其实也不能怪他,却是薛氏教他天天前来走走。他正心念邵氏,又听了舅母这句可意的话,那里肯一日间断。焉知薛氏安排着一个大大圈套给他去钻的呢!如海得知光裕仍日日来家,自己无法摆布,愈把怨毒结在邵氏身上,对待她已不似从前那般和善,邵氏还不知就在光裕身上种的祸胎,见丈夫日渐薄待,只有自伤命苦,背着人偷弹珠泪而已。光阴迅速,转眼已是八月初十。这天是倪俊人四旬寿诞,在虹口住宅中,大开华筵。如海与伯宣、文锦等,合送了滩簧戏法,诸般助兴的杂戏,宾客如云,好不热闹。如海同席,仍是伯宣、文锦、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