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话,不提防被一名用的车夫听见了,笑道:『爷们要到天宫里去,恐怕天上也未必有许多标致人。』他们两听了,齐声问道:『你说天上没有标致人,难不成你是上过天的么?』那车夫又笑道:『天上小人是并未去过,但是时常听那小说上有甚么秦穆公的女儿秦弄玉,被一个天上的神僊萧史娶了去。小人这么想,如果天上人都是标致的,那天僊又何必到下界来娶人呢?』他二人听了,又都齐声赞道:『妙!这议论不错不错!但你既懂得标致人不在天上,那究竟在甚么地方?你不妨说出来听听。』那车夫便从从容容的说道:『爷们如果真要寻点地方逛逛,小人倒有一处,却是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要是摸不着门径,是很难去的。』他二人又笑道:『照你说,岂不是成了《列子》上的海上三神山,可望而不可及么?』车夫正色道:『这个去处虽非僊境,亦异人间,但是要预约三事,方可去得,否则只好作罢!』他二人便叫车夫坐下谈判是那三件事。
只见车夫不慌不忙的伸出四只指头,口中说道:『要破费四十串京。』(京钱四十串合外省制钱四千,盖说大话用小钱之俗谚,本基于此。)他二人连连应道:『有!有!有』就朝下问第二第三,车夫闭着眼睛,掩着耳朵,装学那活死人的模样说道:『要二要跨上咱家车,就得做哑子不可言语。』他们二人商议着又应道:『也使得!也使得!』车夫道:『那最后一层不过是件例行的公事罢了,要你二位赏两张给五城都老爷的名片,上面须填写“车夫某人,误差不面,乞提案责押,以儆效尤”这么几个字。』他二人听了第三层办法,都惊异起来,不约而同的回道:『这个却使不得!假如那位都老爷接着我们的嘱托,认真的将你办下来,我们怎样对得起你呢?这件事碍难照办。』姓张的又道:『掌车儿的,你再想想看,可有得换一层办法,让我同江大少磋商着何如?』那车夫道:『这都是上代传下代的照例行事,你老既不肯,却叫小人们无力去干这场买卖。』姓江的对着姓张的抛了个眼色;复附耳道:『打是打的他的狗腿,又不是我们有意冤枉他的,有甚么相干?不如索性答应了他罢!』再看那车夫,已挺着大肚子,步履蹒跚,一蹬一蹬的走出房去。姓江的便高声喊道:『赶车儿的来!来!来!三件事我都依了你,你可要好好儿的替我伺候差事!』说着,就伸手拣了四十千京钱的票纸,又在护书里抽了两人的新翰林片子,上面便照着车夫所说依样写了,连钱票交给那车夫,又叮咛了一句说:『这是你自愿的,倘五城上当真的难为你,却休来怨我!』那车夫慢腾腾的应道:『此事不须爷们费心,小人自去理会得!』便约定了黄昏时候驾车来接。说罢自去。
他二人胡乱饱餐了一顿,各人换上华服,眼巴巴望日落嵫山,月升沧海,挨至定更时分,却不见车夫来寓。姓江的性情素来躁急,对着姓张的道:『这时候不来,恐怕是个京骗子罢?』姓张的道:『未必,他是咱们早晚见面的车夫,不见得会因四吊大钱说谎。』又掏出表来一看,刚交六点多种。彼此正在徘徊眺望,遥见一辆轿车,吹着胡哨,迎风驰骤而至。亟视之,正是他二人心中盼望的车夫,不胜大喜。草草的锁了房门跳上车,那车夫鞭梢一指,耳旁只听得车辚辚,马萧萧,如飞而去。二人在车内谨遵车夫条约,连浊气都不敢放一个,彷佛那车越进两重城门,来在一家后门停下。他二人下车一望,但见玉宇连云,琼楼近日,远远有钟鼓之音,映着谯楼更柝,断续鸣和。四顾苍莽,连一个人影儿都莫想得见,眼前只有自家同着车夫三个人,立在星月之下。方欲向车夫诘问,忽听车夫道:『爷们进内,可不要同人通名道姓,只管尽着精神去耍就得了。』说着,跳上车整辔欲行,他二人见车人将他们抛在这么一种荒凉所在,正深惶惑,忽听车夫向空际又呜呜的打了一声胡哨,那扇后门便豁然开朗,从门内闪出一人,星月朦胧,急切看不出男女。车夫用手将他二人指点与来人看了自去。
来人点点头,就在前引路,一径行行去去,去去行行,其时微风不动,鸦雀无声,但见两边树木长得一字平阳,无甚高下,心中颇以为异。再看那引路的人,行步纡缓,大有踟蹰不前之势。他二人此时静中生慧,心头顷刻万念;如游丝行空,忽起忽落,正不知己身现处何境。冷悄悄又绕过几座楼台,渐见灯火,猛抬头现出红楼一角,高插云霄。他二人紧随来人历阶而上,进了几重阀阅,此刻大地光明,非同先时如在黑暗世界。始见那引路的人,确是一位娇好的女子,长眉掩鬓,笑靥承欢,身上披了一领大红斗峭,里面装束同下部都望不清楚。姓江的骤然见此尤物当前,私念适间同行许久,未能稍沾香泽,实深懊丧。一时狂态复萌,遽前握手,那人却立四顾,辗然笑曰:『否否,奴辈贱质,何当贵人青盼?且君已入禁脔之地,奴实不能学上官婉儿替人受过也!』他二人不解所谓,引得那人掩口胡卢,益形妩媚。当下又随了那人,弯弯曲曲来在一间敞厅厢屋门首,不防被那人转在后面,用手轻轻一推将他二推进门去。只见内中有六七位长袍广袖的妇人,在那里围棋赌胜。见他们进来,立即放下棋局,殷懃让坐。此时如入众香国中,反觉异常局促,坐立不安。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