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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-人海潮--网蛛生-第191页

>话说衣云正在批阅幼凤一封信,凌菊芬走来,把衣云一推道:“沈大少,你呆呆地出甚么神?”衣云把封信塞在袋里,对凌菊芬笑笑道:“我在那里转你念头呀。”凌菊芬道:“你也来说笑我,不作兴的。”空冀问衣云,幼凤那天到申,衣云回说没有日子。空冀道:“上年他替局里做一部《艳诗三百首》、首首新撰的,真亏他有如许柔情绮思,描摹得出,我自悔不该想出这个书名来,把他的心思挖空了。当时我见他伏案构思,咿唔哗,真像抽丝剥茧,很不忍心。今年来申,抵当请请他咧。”衣云笑道:“照你说法,你请他吃甚么东西,好补足他亏耗的心血呢。”空冀道:“那也没办法,只好请他吃吃花酒,让他疏散疏散脑筋,添发些文思。”衣云道:“你有请他吃花酒的钱,快些给我去济他的急罢。他夫人月仙女士病中,真有在陈之厄,你接济他数十番,他一定比较吃你双双台花酒来得感激。他此刻来信,正求我向你设法。”空冀道:“既然这样,我身畔有五十块钱,托你转交他罢。”衣云道:“汇寄很不便,明天让我面送给他。”空冀道:“那是很好。”说着叹口气道:“寒士卖文,真有说不出的痛苦,我也曾亲尝其味。书贾雇用文人,奴畜隶养都弗如,文人一到书贾旗帜下,凭你本领大,发威不出,惟有肝涂堕地。你瞧上海几家大书局,每年辞歇一批旧编辑员,另聘一批新编辑员,猜他们用意,差不多,当编辑员一段甘蔗,他们简实是一部榨甘蔗的榨床,只把你甜汁榨尽,便丢到你圾垃桶里,绝不留恋。可惜此种办法,书贾的不二法门,文人受金钱的驱使,明知这个玩意儿,不得不把脑子心血装上他的榨床榨一榨,一回儿等到脑汁已空,心血已尽,只有过他的圾垃桶生活。可是这只圾垃桶,简实长眠不起的四板箱。古人说的'春蚕到死丝方尽',那真伤心惨目。”
衣云听得,愀然不欢。凌菊芬在旁插嘴道:“马大少,你说的甚么榨不榨床,我不懂呀?”空冀笑道:“我说你好像一部榨床,嫖客人人欢喜把一段甘蔗送进你榨床上来榨一回,非到甜汁流尽时,不肯罢休。”凌菊芬把空冀瞅了一眼道:“你总没好话的。”衣云笑道:“你比方得切极切极。”空冀道:“书贾榨文人,文人觉得苦境。独有妓女榨嫖客,嫖客觉得乐境,其实一样是肝脑涂地,鞠躬尽瘁,一样是人生可怜的境界。”衣云很以为是。空冀又对凌菊芬道:“你听得懂我的话吗?我说天下最瘟的算嫖客,自把甘蔗给你们榨干了,还要化钱,沾沾自喜。”凌菊芬把空冀一推道:“别替我嚼唇嚼舌吧。”空冀又道:“小阿囡,你一部榨床,怕还没有榨过甘蔗,不知甜汁的味儿咧。”凌菊芬把空冀的嘴一按道:“不许再说,再说我要打你了。”空冀头一别道:“不说不说。
只是今天我来做了花头,你给甚么好处我呢?”凌菊芬道:“好处在后头,心里有数。”空冀道:“我后头的好处,不欢喜的,你心里有数,我又瞧不出你心里,我说还是嘴上有数,嘴上给些好处我吗。”说时凑上脸和凌菊芬亲了个甜吻。衣云在旁不耐道:“好了,彼此银货两交,回去睡罢。”空冀道:“回去尚早,再混一阵回去。”衣云道:“你留恋不去,难道想榨一榨不成?你上榨床,我先走了。”说着要跑。凌菊芬把他一拖道:“你和我同乡,怎么也不肯帮帮我的忙。”衣云道:“这个忙叫我无从帮起。”凌菊芬尖着绛唇,凑到衣云耳上道:“你慢慢跑,和马大少一同走。明天来坐坐。我有话和你讲。”衣云点点头,空冀吃醋道:“当心耳朵咬掉,你看究竟自己一块土上人,来得要好。”衣云道:“你别酸溜溜,辰光不早,好同走了。明天一早,我要到松江咧。”空冀站起身来,一同走出房间。走到弄口,各自雇车,分道回家。一宵易过,第二天早上,衣云趁八点钟快车到松江,其时不过九点多钟,下得车站,问讯到西门幼凤家里,只见三间两进,旧式平房,后进西厢,收拾得略为整洁,便是幼凤房间。衣云不客气,便在房里坐下,先见过幼凤家两位老太太,年纪都在花甲以外。幼凤当真只穿件夹袍子,外罩件元色布大褂,面有菜色,还坐在写字台上曝阳著作。夫人月仙女士,面色惨白,头发飞蓬,躺在藤椅子里假寐。衣云到来,一室欢腾。衣云说明来意,把款子交付幼凤。幼凤喜从天降,感激不尽。月仙女士和衣云在上海早已见过,当时忘乎其病,和衣云娓娓清谈。又抱出三四岁一位小孩,叫衣云一声伯伯。衣云塞个红纸封他,小孩已会叫声谢谢。一回子已到午晌,幼凤留衣云便饭,斟上一杯木樨酿,添几色菜,甚么四鳃鲈鱼,螃蜞,熏鸡,都是松江名菜。衣云欢喜不尽,吃罢饭,衣云又到幼凤写字台畔坐坐。那张写字台安置在床横头,和夫人梳妆合用的。一旁放着文房四宝,一旁放着镜匣梳篦,一双胭脂缸,更是夫妇共用。幼凤把他圈点文章,当下幼凤在屉子内抽出一篇文稿给衣云阅看,见是销魂词序文,行间字里,悱恻动人。衣云读完一遍,对幼凤道:“你这篇文字,做得够多么沉痛,真是销魂欲绝,使我读了于邑不欢。莫说你做的人,我以为如兄之年,正当自寻乐趣,不该这们抱着消极。今天我来了,你陪我找一佛、凤梧寻寻乐趣吧。”幼凤道:“一佛家里,离此很远。凤梧今年入省公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