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因穷了这好几时,受了苦楚,见自连讨得这几千银子回来,又倚着是他父亲的,私下拿了十来两,买鱼买肉,瞒着丈夫私自吃个拄腹撑肠。却也皇天不远,看看也病将起来,更比孙自连的加重。
不说二人正在焦燥,单表龙员外老夫妻两口,一路行程,到了故乡。看见自家房产都是别人居住在内,门面番新,无处下马,投奔到亲族朋友家里。那些人见他旧日光景全无,如今又在任上为事回乡,无聊之极,况且欠着官银数万,谁肯收留?就是当日受过他恩惠的,那借他钱钞的,都道:“是你女婿在此逼诈讨去了。”尽把前情抹了,口口都是世态浇漓、薄情无义之辈,甚至连酒饭也不留他一餐的,“说到人情剑欲鸣,”盖出此也。自古道:
只有锦上添花,那有雪中送炭。
龙慎心员外夫妻两老人家,走来走去,无处栖身,只得也寻到孙自连家里。但见矮小破星二间,凄凄凉凉,冷冷落落,门儿关着,里面只闻得呻吟疾痛之声。员外和杜氏推门而入,只见女儿、女婿都睡在床里叫苦。忽然见门外来了员外、杜氏,老大的吃了一惊,只得勉强笑问道:“恭喜丈人、丈母荣归。舅舅如今还在良乡为官,还是升了别任,如何不同见来家?”龙员外苦痛起来,哭啼啼将前情述了一遍,便要埋怨孙自连几句,思量大大发作一场。又见他夫妻都病得恹恹待毙,只得又住了口。但问道:“我已前的家事也都罢了,闻你近日讨回的帐目债负,也有得七八千金,都放在那里?待我将去救得儿子回来,保全性命也好。不然,你阿舅死在旦夕了。”说毕,同杜氏又哭个不住。自连倒在病中,冷笑道:“谁教你做这样事?着甚来由?那三个罪犯比我嫡嫡亲亲的女儿、女婿可更亲着哩!直得为着那三个死囚犯倒来怨怅我们?我日前拼着性命,吃尽辛苦,讨是讨得千把两银子,我自又还了人上欠帐去了。如今两口儿耽病在身,少长没短,便要接个医生看看,也没药金酬谢,那得银子几千两,去几千里外救人?若丈人、丈母荣任归家,带得俸金,多寡也救济小婿一救济才好。”龙氏也在被窝里冷言热语,反嗟怨起父母来,倒说:“阿哥做官一场,土仪也不值得寄些与我,反来要我的。莫说如今这等穷苦,便有时也只好顾自罢了。”龙员外夫妻不耐烦听他,自往厨下做了些饭吃,便把灶房门除了一扇下来,打个铺儿安身。
过了数日,自连夫妻越病得沉重了,昏昏沉沉,起床不得。龙员外和杜氏记挂儿子,度日如年;又看着两个病人,日日倒要煎汤送水,心内愈焦愈恨。杜氏想念儿子监在京中,何时得出?与员外言三语四,在灶前相争起来。员外也是心中不快的,怪这杜氏不能宁耐,却将杜氏一推,恰好推在灶上。只因前日,孙自连因埋藏银子,掘得松动了的,不想员外用得力猛,将杜氏这一推,连缸、灶、灶床打得粉碎,水缸也打个洞,外怨怅,无奈只得在厨下打扫收拾,将破灶泥块都扫出去,打番的水流到灶下,因泥是松的,水都流了下去,员外也是无心,将笤帚去扫了几扫,扫开些浮泥,下边露出白雪雪的银子。员外吃了一惊,和杜氏连连扫开,即时欢喜道:“这是天可怜见我孩儿,救星到了。”遂将泥尽数掘开,把银子尽取了出来,倒有几千大锭子,又是许多碎块头成半锭的,满满一坛盛了,还有些零碎。孙自连在房中,听得间壁房里,老两口儿打骂一会,抱怨一会,又搬弄了一会,却又欢欢喜喜的低声说了一会。自连有心,着实疑惑,却又挣扎不起,只得叫道:“丈人、丈母,你两老人家做甚么?”杜氏便走过来说道:“天可怜见你丈人好心,在这灶下掘得一窖银子,好将去救舅舅了。”自连道:“这是我祖上所遗的,埋在地下日久,你们分毫不可动。”杜氏道:“如今且不论是你家、我家的,但将去救得阿舅出来,自有好处。”自连待欲挣扎走起,奈何头晕眼花,扶身不定。龙氏身上寒热交攻,气息难提,只说得一声:“不要动!”杜氏听得女儿、女婿一样,都是黑心言语,也不去理他,自走过厨房,与员外忙忙收拾停当。当晚龙氏因为这银手上,又增了些病,一时加重身亡,员外免不得置办了衣衾、棺槨,断送了女儿,又兑出五十两银子,与了女婿,自又将余银一兑,共是七千五百两,置了苏州绣作洒线,叫了一只大船,又带些阡张锡箔、茶叶等贷,一同杜氏,依旧进京救子去了。
这孙自连见丈人、丈母将银子尽行取去,心下十分懊恼,只得勉强调理身子,廷医救治,也渐渐好了些。乃寻着一个表弟,唤作钱达,说我一天富贵,平白地被丈人取了去,只顾儿子,不顾女婿。这五十两银子,勾我得几时用度?幸得我如今身体已好,我想他们从水路去,又带重货,虽然迟了半个月日,我与你从旱路上星夜还赶得着哩。一不做,二不休,如今妻子已是死了,不如与你再寻几个兄弟,赶去将那两个老性命一发结果了,到他船中抢了货物,大家八刀,有何不可?”钱达应允,便赴赌场上寻了两个赌友,备说情由。四人扮作公差模样,带了凶器,连夜赶去。将次赶到扬子江边,见有无数客船沿江歇着,守风未开。孙自连和着钱达在店家躲住,叫那两个赌友,沿江探看。探了两日,看得东头第三号,便是那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