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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-晚清文选--郑振铎-第269页

保我子孙,保我黎民而已。欧洲各国,立一约则必求抵制,行一事则必求报复。糜千万之饷,常备数十万之兵。问其经营之实,则亦曰防外人之侵犯我权利而已。何以不保他人之子孙而保我子孙?何以不保他人之黎民而保我黎民?何以不公其权利于天下万国,而必防外人之侵犯?岂不曰国界既立,虽圣人亦不能泯其界而引而内之哉。且泰西之伟儒硕学,昌言大号,以唤起国民之精神也,不曰爱国,则曰自主,不曰竞争权利,则曰独立不羁。日兢兢于优胜劣败之理,务求国权日伸,民力日涨,出而求胜于外人。故斯宾塞之言曰:托事于与我同利害者最安全。托事于与我异利害者至危险。公言无忌,以扇其国民排外之心。而美人之排英独立,意人之排奥建国,则且实行排外之事。而天下之主持公论者,且颂其民气之盛,民力之强,而未尝一言以斥其违犯公理。盖文明之程度渐高,则排外之涨力愈大,而排外之手段愈巧。乃匿其排外之义,而易以美名曰爱国,曰自主,曰竞争权利,日独立不羁。
夫爱国也,独立也,与排外固异名同实。外人视之而斥为排外者,即内国视之而号为爱国者也。然而西人排外而国权伸,我国排外而国权反屈者何也?曰:西儒之言自由也,以他人之自由为界。排外固亦有界者也。排之以政治者,虽严峻而仍在界之中。则伸国权而获美誉。排之于交际者,一举手而即溢于界之外,则被实祸而蒙恶名。我国民不审排外之界,昧于政治排外之术,不忍小忿,冒昧而为此野蛮之举动。一击不中,则神丧气沮,务柔顺以求外人之不我排。然外人方区国民,方严种族,其排外之剧烈,尤甚于我也。则虽屈膝俯首,而卒不能免人之排。呜呼,其排人也,逞私忿而非为国计,其求免人之排也,则亦营私图而非为国计,其不知爱国亦甚矣。乌有不爱国而能排外者哉!曰:外人之逐我华工也,其以腕力排外,宁有异于我乎?曰:西儒言之矣。文明之世,以道理为势力,野蛮之世,以势力为道理。美国蓄其国民之力,膨胀不已,横决四出,乃至触抵公理,虽犯天下之不韪,然势力盛而亦莫敢谁何。我国民以绵薄之材,撄公众之怒。不胜匹雏,而抗乌获之鼎,宜其鼎未举而膑已先绝也。呜呼,万国角立之际,非竞争不足以生存。然黄河之泻,必先氵亭氵畜,鸷鸟之击,必先戢翼。侥幸一击,宁岂有幸!惟鼓其爱国之心,张其独立之气,厚其竞争之力,弃野蛮之覆辙,循文明之正轨,则今日腕力之屈者,宁知他日心力之不伸。若其勇于野蛮之横暴,而怯于文明之竞争,来日方长,则四万万之同胞,其将何所托命乎?呜呼,愿我国民一念美意之成效,而勿忘斯宾塞之至言也。
○论国家思想
人群之初级也,有部民而无国民。由部民而进为国民,此文野所由分也。部民与国民之异安在?曰:群族而居,自成风俗者,谓之部民;有国家思想,能自布政治者,谓之国民。天下未有无国民而可以成国者也。
国家思想者何?一曰:对于一身而知有国家,二曰:对于朝廷而知有国家,三曰:对于外族而知有国家,四曰:对于世界而知有国家。
所谓对于一身而知有国家者何也?人之所以贵于他物者,以其能群耳。使以一身孑然孤立于大地,则飞不如禽,走不如兽,人类之翦灭亦既久矣。故自其内界言之,则太平之时,通功易事,分业相助,必非能以一身而备百工也;自其外界言之,则急难之际,群策群力,捍城御侮,尤非能以一身而保七尺也。于是乎国家起焉。国家之立,由于不得已也,即人人自知仅恃一身之不可,而别求我相团结、相补助、相捍救、相利益之道也。而欲使其团结永不散,补助永不亏,捍救永不误,利益永不穷,则必人人焉知吾一身之上,更有大而要者存。每发一虑,出一言,治一事,必常注意于其所谓一身以上者(此兼爱主义也。虽然,即谓之为我主义,亦无不可。盖非利群,则不能利己,天下之公例也)。苟不尔,则团体终不可得成,而人道或几乎息矣。此为国家思想之第一义。
所谓对于朝廷而知有国家者何也?国家如一公司,朝廷则公司之事务所,而握朝廷之权者,则事务所之总办也。国家如一村市,朝廷则村市之会馆,而握朝廷之权者,则会馆之值理也。夫事务所为公司而立乎,抑公司为事务所而立乎?会馆为村市而设乎,抑村市为会馆而设乎?不待辨而知矣。两者性质不同,而其大小轻重,自不可以相越,故法王路易第十四“朕即国家也”一语,至今以为大逆不道,欧美五尺童子,闻之莫不唾骂焉。以吾中国人之眼观之,或以为无足怪乎?虽然,譬之有一公司之总办,而曰“我即公司”,有一村市之值理,而曰“我即村市”,试思公司之股东,村市之居民,能受之否耶?夫国之不可以无朝廷,固也。故常推爱国之心以爱及朝廷,是亦爱人及屋、爱屋及乌之意云尔。若夫以乌为屋也,以屋为人也,以爱屋爱乌即爱人也,浸假爱乌而忘其屋,爱屋而忘其人也,欲不谓之病狂,不可得也。故有国家思想者,亦常爱朝廷,而爱朝廷者,未必皆有国家思想。朝廷由正式而成立者,则朝廷为国家之代表,爱朝廷即所以爱国家也。朝廷不以正式而成立者,则朝廷为国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