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辉以为神。曲终,满座烛尽灭。德辉窃谱其声而不能肖。
其年秋,大商延客,召集秀。乾隆时,贵僚贤公子喜结欢名布衣,当佳晨冶夕,笙箫四座,被服靓耀,姚冶跌逷时,则必有一人敝衣冠,面目不可憙,而清丑入图画者,视之如古铜古玉,娑娑然权奇杂厕于其间以为常。其人未必天下奇士也。要之能上识贵人长者大官走声誉,下能[瓜见]名僧羽士、名倡怪优、剑侠奇巧善工之伦。以故非非石不能致德辉。而德辉试技之日,主人以德辉所自荐也,非石为上座。
既就夕,主客哗,惟恐金之不先奏声。既引吭,则触感其往夕所得于钮者,试之忽肖。脱吭而哀,坐客茫然不省。始犹俗者省,雅者善,稍稍引去。俄而德辉如醉如呓,如倦如倚,如眩瞀,声细而谲,如天空之晴丝,缠绵惨暗,一字作数十折,愈孤引不自己,忽放吭,作云际老鹳叫声,曲遂破,而座客散已尽矣。
明日,钮视之而病。钮悔曰:技之上者,不可习也。吾误子。子幸韬之而习其中。德辉亦悔。徐扶起,烧其谱。故其谱竟不传。而德辉获以富,且美誉终。德辉卒时,年约八十余。无子,有弟子曰双鸾,非高弟也。能约略传其声。贫甚,走东南,至托予。嘉庆己卯冬,非石在于座上。予谓之曰:双鸾早出世十年,走公卿矣。
龚自珍曰:非石今傫累然在酒间,谓予道苏扬此类事甚伙。金德辉事自甲辰起,大约迄癸丑甲寅间。噫,江东才墨之薮,楼池船楫之观,灯酒之娱,春晨秋夕之游,美人公子,怜才好色,姚冶跌逷之乐,当我生之初,颇有存焉者矣。
015-054王仲瞿墓表铭·龚自珍
乾隆末,左都御史某公与大学士和珅有连。然非暗于机者。窥和珅且亟,不能决然舍去。不得已乃托于骏傎。川楚匪起,疏军事则荐其门生王昙,能作掌中雷,落万夫胆。目珅之诛也,新政肃然。比珅者皆诏狱缘坐。某公既先以言事騃避官。保躬林泉,而王君从此不齿于士列。掌中雷者,神宝君说洞神下乘法,所谓役令之事,即以道家书论,亦其支流之不足诘者。王君少从大刺麻章佳湖图克图者游,习其游戏法,时时演之,不意卒以此败。
君既以此获不白名,中朝士大夫颇致毒君。礼部试,同考官揣某卷似浙王某,必不荐。考官揣某卷似浙王某,必不中式。大挑虽二等,不获上。君亦自问已矣。乃益放纵。每会谈大声叫呼,如百十鬼神,奇禽怪兽,挟风雨水火雷电而上下。座客逡巡引去。其一二留者伪隐几。君犹手足舞不止。以故大江之南,大河之北,南至闽粤,北至山海关、热河,贩夫驺卒,皆知王举人。言王举人,或齿相击,如谭龙蛇,说虎豹。
矮道人者,居京师之李铁拐斜街,或曰年三百有余岁矣。色如孩,臂能掉千钧。王君走访之。道人无言,君不敢坐。跽良久,再请。道人乃言曰:“京师有奇士,非汝所谓奇也。夜有光如六等星,青霞绕之,青霞之下,当为奇士庐。盍求之。”王君知非真。笑曰:“如师言哉!”
己巳春,见龚自珍于门楼胡同西首寓斋。是日也,大风漠漠多尘沙。时自珍年十有八矣。君忽叹息起自语曰:师乎师乎?殆以我托若人乎?遂与自珍订忘年交。初君以稚年往来诸老辈间,狂名犹未起。老辈皆礼之。至是老者尽死,同列者尽绝。君无憀甚。故频频与少年往来。微道人亦得君也。
越八年,走访龚自珍东海上,留海上一月。明年遂死。则为丁丑岁。自珍于是助其葬,又为之掇其大要而志其墓曰:
君姓王氏,名昙,又名良士,字仲瞿,浙之秀水人。乾隆五十九年举人也。其为人也中身,沉沉芳逸,怀思恻悱。其为文也,一往三复,情繁而声长。其为学也,溺于史,人所不经意,累累心口间。其为文也,喜胪史。其为人也,幽如闭,如寒夜屏人语,絮絮如老妪,匪但平易近人而已。其一切奇怪不可迩之状,皆贫病怨恨,不得已诈而遁焉者也。卒年五十有八,有集如干卷。祖某,父某,妻金,能画与诗。先卒。子一,善才,墓在苏州虎邱山南。铭曰:
生昙者天也,宥昙者帝也。仇昙者海内士,识昙者四百岁之道人,十八龄之童子。昙未昙来,魂芳魄香,思幽名长,山青而土黄,瘗汝于是,噫!
016-055四十自序·张声玠
人生居闲则得岁月多,浪游则得岁月少。同此岁月,岂有多少之异哉!劳瘁奔走,消磨于车麈马迹中,回首而若失也。
余生于故乡,二岁,从先大父之安徽。三岁余,从先君子之闽之松溪。六岁,至福州,十岁之建宁,十二岁,又至福州。童也嬉戏不珍日,游与闲皆无所系于心。
十四岁之福清,知识初启,以习举子业成,思藉科第为建白。髫龄有四方志。于是极以奔走为乐。偏于此者背乎彼。不得古人所谓闲趣。适以事阻于行。
十六岁,仍至福州,乃肄力于诗。与闽之学士大夫文人墨士,胔酒淋漓,骚坛树旗鼓。其或离群索居,则经史花月相应接。如是者四年。其为时也静而永。然非素志,不重也。
年二十,先君子权泉州蚶江通判。二十一,之蚶江。二十二,先君子权兴化通判,之兴化。二十三,乃输资为监生,北应京兆。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