属林子为辑其诗,将以示诸世。乌乎!厚庵之诗不得传于子,而反传于父,则厚庵之不阅,尤可哀矣!然是区区者,得林子而表章之,以垂诸不朽,厚庵有知,亦当起舞于地下也。
厚庵,醇谨人,性孝友,一致其力于实用之学,故为诗绝少,诗亦不甚求工。然而沧桑乱离之感,骚坛酬唱之什,即事言情,兴观群怨,是区区者又可以稍窥厚庵之梗概矣。
丁未冬,余游大墩,见厚庵于逆旅,握手若平生。既余南归,而厚庵亦隐,未尝以书信通往来。而林子顾盛称其行谊文章,可以振末俗之流弊。乌乎!世风浇薄,大雅沦亡,后生小子以道义无足轻重,竞逐于繁华淫靡之场,辄以其诗自鸣得意,是固厚庵之所耻也。父子慈孝之性,朋友死生之谊,人伦之大,王化之原,固不藉诗以传;而编次厚庵之诗,则并父子之性、朋友之谊而扬丽于简端,是又余之乐为序也。
厚庵,台中人,姓吕氏。林氏字痴仙,厚庵之笃友也。
○鳌峰诗草序
大肚之山,自南而北,蜿蜓二十里,至于鳌峰之麓,土番处之,射飞逐肉,以武相角,阅今二百年前,而始为我族攘焉。我族既居其地,辟田庐,成都聚,以长育子姓。
犷悍之气渐革,礼让之俗以兴,士之读诗书而掇科第者踵相接,而陈茂才基六尤其出也。基六素工诗,不作矜躁语。间为医,如其诗,亦不为攻剽之术。岂非有德之士也欤?
始余居大墩,基六素至台中,复同隶栎社,声相应、气相投也。及余客稻江,基六适然戾止,相见甚欢,出所为鳌峰诗草相示,且请序。余受而读之。已而叹曰:鳌峰固榛莽之地,历年多而有我族,我族之中而有能诗如基六者,又岂非山川之秀也欤?然而我族不文久矣。汉学式微,纲纪坠地。趋时之士,竞逐浮华。其有稍习唐宋人语者,便翘然以诗自豪。种性昏庸,吾心滋戚。基六其能以诗医之也否?投之以敦厚之药,导之以平和之剂,饮之以华实之汤,养之以浩然之气。诗教之,庶几有艾。而不然者,鳌峰之麓有石器焉,是维原人之迹,吾恐台湾之诗,亦将委诸榛莽之墟,而使后人反笑我辈不武也!
○栎社同人集序
栎社既设之二十载,树碑菜园,又集同人之诗而刊之,将以示诸后。嗟乎!栎为无用之材也,诗亦无用,而眷眷于此者何也?文运之盛衰,人物之消长,朋簪之聚散,道义之隆污,均于是在。何可以其无用也而弃之?
先是戊戌之岁,林子痴仙始倡是社,和者十数人。越七载,余居大墩,邀入社。余固无用之材也,又无用诗,幸而得从诸君子后以扶持风雅,则余何敢以不材也而自弃?
海桑以后,士之不得志于时者,竞逃于诗,以为其侘傺无聊之感,一倡百和,南北并起,其奔走而疏附者,社以十数。而我栎社屹立其间,左萦右拂,蜚声骚坛。文运之存,赖此一线。人物之蔚,炳于一时。诗虽无用,而亦有用之日。莘莘学子,又何可以其不材也而共弃?
然而林子往矣,林子非弃材也,而以此自帜。追怀道义眷念朋簪,余虽无用,期与我同人共承斯志,请以此集为息壤。
○悔之诗集序
悔之既没之八年,余乃辑其遗诗,刻而传之。嗟乎!悔之岑奇人,乃仅以诗传乎哉?虽然,人类多矣,芸芸以生,昧昧以死者,胡可胜数?即幸而富贵功名,煊赫一世,曾几何时而骨化形销,与草木同腐者,又何足道?曾不若悔之之犹能以诗传也。
始丁未间,余居大墩,始识悔之。悔之,栎社之杰也,主持坛坫,鼓吹风骚;顾独爱余文,余以兄事之。春朝瀹茗,夜雨篝灯,言笑唱酬,为欢无极。悔之嗜酒,饮辄醉,醉则纵论当世事,或朗诵屈子离骚,以泄其抑郁不平之气。故其诗亦幽峭苍凉,芬芳悱恻,为世所重。越四年,余游禹域,行万里,三载乃归。归而伏处宁南,遂不获与悔之相见。林无闷之丧,俱会詹园,悔之虽握手道故,悲欢交集,而形神蕉萃,鬓发已苍,若重有隐忧者。余窃伤之,而不虞以此而损其生也!
悔之之逝,余不能抚其棺。及葬,复不能临其穴。寸心耿耿,负疚良多!而今乃辑其诗而传之,则余悲或可稍杀。然而余之念悔之,又胡能已?
○钝庵诗草序
丁未辛亥之际,余居大墩,与林南强游,辄闻三水梁钝庵先生之行事,慨然而往,欲求其诗而未得也。钝庵负才器,不得志于乡里,渡海而来,为栋军掌记室。刘壮肃见其文,奇之,檄办东势角抚垦,颇欲置产于是。割台之役,率其佃兵与吴汤兴、徐骧辈转战新竹、苗栗间,事败而去。曾赋台湾诸将四十首以示南强,南强藏之久而遗失。及余寓稻江,获叶友石。友石谓钝庵北游时,携有诗稿三卷,方欲录副,忽接电报,仓皇归去,遂客死香港,诗稿尽没。因诵其破画残稿二首,则乱后再来之作也。嗟乎!钝庵以岭峤之英豪,为东宁之羁旅,怀文抱义,众多景行,而诗独不传,惜哉!余竭力搜求,计得六十有八首,次为一卷,以付梓人;而钝庵之诗乃稍存矣。夫钝庵岂仅以诗存哉?向使不遭非常之变,招徕番黎,垦田树艺,当必有所建立,何至穷愁以死?然士君子之处世,在百年而不在一日;钝庵虽逝,固有不朽者在。因刻其诗,以讯吾党。
○惜别吟诗集序
台南连横归自三山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