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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42-牧斋初学集-清-钱谦益-第173页

而从之。嗟乎!胥天下而不通经不学古,病虽剧,犹可以药石攻也。胥天下而自命通经学古,如今人之为,其病为狂易丧心,和、扁望而却走矣。杨子不云乎:“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,将谁使正之?”陆子之嗜学,若是其专且勤也,亦思其所以正之而已矣。经经而纬史,繇韩、柳所读之书以进于古人,俾后之学者,涉焉而以为舵,称焉而以为衡。名堂之意,庶有当乎?余虽老而失学,他日犹能负书挟册,登斯堂而问焉。姑书是言以先之。崇祯九年正月记。
(蓼庵记)
太仓曹子忍生痛其父母之蚤世而不及养也,又自伤其长而不遇,无以慰其亲于地下也,读《诗》至《蓼莪》,辄为废书泣下。文宫洗文起大书蓼庵二字以贻之,曹子颜于其读书之屋,而请余为之记。
吾闻诸夫子:孝始于事亲,中于事君,终于立身。此卿大夫与士之孝,而人子之所当有事也。若夫《蓼莪》之孝子,致恨于失养,而以为鲜民之生不如死,此所谓庶人之孝也。曹子宜何居焉?《蓼莪》之诗,说《诗》者以为刺幽王也,其诗盖丽于《谷风》之什,而《北山》之独贤,《小明》之悔仕,怨嗟并作,盖莫甚于此时。今圣天子在上,惟皇建极,阴阳和而万物理,《鹿鸣》以下之诗并兴,而《南陔》《白华》亦皆比笙歌而奏于堂下。居今之世,而悲忧穷蹇,退而称《蓼莪》之诗,吾窃悲曹子之志而惜其不遇也。虽然,曹子则可谓孝矣。古之人戒其君求贤而用吉士,必曰有孝有德,又曰如圭如璋,令闻令望。宣王之在内者,推张仲孝友。而萧望之谓张敞材轻,非师傅之器,亦此志也。曹子志气卓荦,议论天下事,滚滚如贯珠。顾其夙夜刻励,有终身之慕若此。其将进而为璋孝德之士,奋庸于休明之世,以矢来游来歌之盛事乎?吾知其不徒为《蓼莪》之孝子而足也。聊书之以广曹子之意。崇祯四年六月记。
(聊且园记)
侍御莱芜李君雍时谒余而请曰:“余为园于城之北隅,其中亭之曰可以。槐柏翳如,花竹分列,凿沼矢鱼,蹲石阴松,此余之所茇也。其东亭之曰学稼。植以梨枣,杂以柿杏,亭之后除地筑场,诛茅为屋,沟塍迕错,鸡犬识路,此余之所作劳也。其西亭之曰学圃。树桑成阴,蔬得以避,渫井为池,土得以滋坟,荣木周遭,瓜果狼籍,此余之所食也。折而南,其中有斋曰则喜,夹窗助明,琴书扌耆柱,余之所抱膝而深居也。梅树盘纡,编为虎落,丛生蔓延,香雾杂Ш,树之眉曰梅花深处。东树桃李,西树杏,交亚蔽亏,为梅外藩,以明余之比于梅也。其北则老树攫,茂林ㄙ霭,三径未绝,如深山;又折而西北,地势忽泻,清池呀然,长林覆之,若眉著面,桃李缘堤,莲藕盈池,无时不花,靡夕不月,余之所行吟而觞咏也。合而名之曰聊且园。子其为我记之。”
余惟侍御荷橐簪笔,供奉赤墀,今且巡行云中、上谷间,宣威种落,一丘一壑,岂其所有事乎?东夷不靖,浃辰而克我河东,士大夫之辱,不止于四郊之多垒也,又何燕游之足云乎?侍御之名园曰聊且。聊且之为言,苟然而已之辞也。今之苟然者多矣,苟然于庙堂而国论坏,苟然于疆圉而戎索坏。侍御之所谓苟然者,园亭燕游之事而已。其所告诫于世者,不已多乎?若以附于止足之义,如公子荆所云,其于聊且之云,固不相背,要亦所谓同枕而异梦者,何足以发侍御之指哉?侍御﹃力王家,为天子复河东故地,正佟夷之诛,使吾辈得握三寸管,为太平之幸人。他日幅巾杖屦,访侍御东海之滨,坐斯园而访陈迹,以余知言者也,其乐为何如?天启元年四月初五日记。
(保砚斋记)
保砚斋者,戈子庄乐奉其先人文甫所藏唐式端研以诒其子棠而以名其斋也。戈子携其子过余山中,薰沐肃拜,而请为之记。
夫天下之物,人苟爱而玩之,未有不思诒其子孙者也。金谷之池台,平泉之花木,《集古》之金石,悦生之书画彝鼎,非王公大人不能有,非世为王公大人不能守也。若夫砚,则荜门竹屋可以藏┑也,破窗损几可以铺陈也,韦布之儒生、《兔园》之书册可以为伴侣也,匹夫孺子可怀褒而藏也,可提挈而走也。是故天下玩好之物,多不能传之再世,而保砚为易。虽然,砚之为用大矣,九经之文字出焉,天地之情物生焉。佣工记名姓,小儒笺虫鱼,其于砚也,犹无与也。贪夫用以把算子,酷吏用以书狱辞,或媚权而飞章,或乞哀而书表,其为砚之辱,终古不能浣也。必也穷经而好古,澡身而洗心,以磨比德焉,以介石比贞焉,其不为砚辱也,斯为能保砚者乎?是故凡玩好之物易于保有,而保砚为尤难。戈子之以保砚名斋也,其将保其易者乎?抑将保其难者乎?文甫之父子,安贫矫志,不失素风,其能保斯砚以诒后人也,亦必有道矣。吾邑缪侃仲素,尝得述古圆砚,旁刻《西园雅集图》,出米元章、李伯麟之手,遂以述古名其堂,而黄文献公为之记。迄今三百余年,仲素之砚,未知犹在人间否?而其堂之遗址,亦无从问诸荒烟野草之间,独文献之文在耳。繇此言之,保斯砚以诒子孙,固不若求所以保斯砚者之为可久也。戈子以此勖其子可矣,遂书之以为记。崇祯庚辰中秋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