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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-临川集-宋-王安石-第263页

。事有不容于天下,则大无过于盗国,小无贱于盗货。然盗国之雄,盗货之强,数旅之师,可掩而获,匹夫有勇,则擒而戮。至于盗名之士,则虽有万乘之尊,百里之封,上不敢与为君,师不敢与为友,贵无敢骄,而礼无敢亢,悻悻然尝恐天下以失士而议己也。故盗名之士,无王公之尊,命令之重,而屈人之势,移人之俗,盖善为奇言异行,以为高世特立之人,以惊骇愚俗之耳目,是以合徒成群而天下俗尚。责其效,则官学不足以成业,从政不足以经世。然公卿大夫无以窥其非,而国人士民无以措其议,名出于人上,而有以伏其心故也。盖求名有获,则利亦随至。故志于禄则伪辞以养安,志于进则伪退以要宠。世之人不知求其心而徒得其迹,则天下称之而不衰,弥久而弥盛,使好名之俗成而比周党起,安坐而观,则莫知其志之所在。虽能摧众口之辨,屈百家之知,奚足以胜其众、破其伪?故名者,天下之至公,而用之以至私。伪者,天下之至恶,而处之以至美。故上失于所任,下失于所望。自古乱国者无他,因名以得人则治,因名以失人则乱。故不智而且轻与,则名实相疑而不明,则有以养天下之大患。然则无实之誉,其可使独推于世,而居物之先哉?(同上。)
【荀卿论】
杨、墨之道,未尝不称尧、舜也,未尝皆不合于尧、舜也。然而孟子之所以疾之若是其至者,盖其言出入于道而已矣。荀卿之书,备仁义忠信之道,具礼乐刑政之纪,上祖尧、舜,下法周、孔,岂不美哉!然后世之名,遂配孟子,则非所宜矣。夫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,亦孟子之道也。孟子之道,亦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也。荀卿能知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,而乃以孟子杂于杨朱、墨翟之间,则何知彼而愚于此乎?昔墨子之徒亦誉尧、舜而非桀、纣,岂不至当哉!然礼乐者,尧、舜之所尚也,乃欲非而弃之,然则徒能尊其空名尔,乌能知其所以尧、舜乎?荀卿之尊尧、舜、周、孔,亦诚知所尊矣。然孟子者,尧、舜、周、孔之徒也,乃以杂于杨朱、墨翟而并非之。是岂异于誉尧、舜而非礼乐者耶?昔者圣贤之著书也,将以昭道德于天下,而揭教化于后世尔。岂可以托尊圣贤之空名,而信其邪谬之说哉!今有人于此,杀其兄弟,戮其子弟,而能尽人子之道以事其父母,则是岂得不为罪人耶?荀卿之尊尧、舜、周、孔而非孟子,则亦近乎此矣。昔告子以为性犹杞柳也,义犹否卷也。孟子曰:“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,必子之言夫。”夫杞柳之为否卷,是戕其性而后可以为也。盖孟子以谓人之为仁义,非戕其性而后可为,故以告子之言为祸仁义矣。荀卿以为人之性恶,则岂非所谓祸仁义者哉?顾孟子之生,不在荀卿之后焉尔。使孟子出其后,则辞而辟之矣。(同上。)
【召公论】
汉之诸儒皆以为周公摄政而召公不悦,以孔氏古文考之,则召公之不悦也。“周公既归政矣,然召公之不悦,何也?”曰:成王,可与为善,可与为恶者也。周公既复辟,成王既即位,盖公惧王之不能终而废先王之业也,是以不悦焉。夫周之先王,非圣人则仁人也,积德累行、数世而后受命,以周公继之,累年而后太平,民之习治也久矣。成王以中才承其后,则其不得罪于天下之民而无负于先王之烈也,不亦难乎!如此则责任之臣,不得不以为忧也。周公曰:“君惟乃知民德,罔不能厥初,惟其终。”然则召公之不悦,亦周公之心也,周公以为在天者其命之终、吉凶,吾不得而知也;在人者后嗣或不修德坠厥命,则吾亦不得而知也;在我者吾知勉之而已,则天下不庸释于文王受命也。且以古之人君至于文、武,所以能保其天人国家者,亦皆有贤人为佐,我自今乃相与济成王,同未在位之时,则可以无大责矣。夫在我者君子之所及而当勉者也,在天与人者吾如彼何哉?故周公之告也,亦竭其心、尽其力而已,所以勉且慰之也。曰:“如周公之诰,则召公可以无不悦矣。然则召公之所以不及周公,傥在是乎?”曰:忧其可忧,疑其可疑,召公之所以不悦也;忧其可忧而卒之以不忧,疑其可疑而卒之以不疑,周公之所以诰也。五声之相得也,五味之相入也,其始不同而卒于和也。圣贤之相揆也,亦若是而已矣。以此谓召公为不及周公,则吾于征苗,以伯翳为贤于禹也,其可乎?“然则召公固无不悦周公之事乎?”曰:自尧、舜没至于周,而贤人为众,《诗》曰“肃肃兔,之丁丁。赳赳武夫,公侯干城”,言兔之人犹足以干城乎公侯也。又曰“肆成人有德,小子有造,古之人无誉,誉髦斯士”,言其为士者亦皆有德之髦也。当此之时,而召公为公,则其为贤亦远矣。以召公为不足以知周公也,则凡在周之士大夫宜无一人知周公者矣。“然则周公孰与之谋而就事乎?且以召公为不贤而不足以知周公也,则文、武、周公曷为任之至于此极,而召公又安能以其令名终也?以召公为贤则不悦乎周公,则其与之共事而不争,又不去焉,何也?”夫圣人之所立,贤人有所不能知者矣。其颜子曰:“既竭吾才,如有所立卓尔,虽欲从之,未由也己。”颜子之于孔子,有所不能知者也。虽然,未尝不心悦而诚服之也。此其所以为贤人也。如贤人之于圣人,既不足以知之,而又不能悦也,则是圣与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