始知云南不出铜,半为市贾销铸他物所致。三十年前人家水烟斗甚少,价亦甚昂,近时大户,一门二三十枝;极下户,亦有一二枝。其价,上等白铜,方索四五串上下;中等白铜,则仅索二三串上下;次等黄铜,重一斤或十三四两,则仅索一串上下。毁四朝钱一串,除去沙灰,可铸水烟斗五支,可得钱五串馀。于是争销铸以射利。予每过市,见铜店十有九家卖此物。虽亦有毁锻他器者,然要以水烟斗为大宗。外又有夷人贩运出海,其数不可纪极。故数年来银价日贱,钱价日昂。向银一两易得制钱一缗六七八百枚,近止易得一缗二百数十枚。天下皆患钱荒,官商转运俱绌。
广东藩司,因开炉铸有一种光绪钱,广如乾隆,薄甚,二枚不及前一枚重,色赤如金。云是用姜黄水煮成者。然乏铜,铸亦不多。余在粤友处偶见十数枚,并未行于他省。奸民以钱荒,争私铸小钱,一串才十数两,公然列肆贩卖,各市搀用,渐及一半。再历十数年,大钱愈乏,小钱愈盛。必至物价昂贵,诸货壅滞不行,市面益见萧索,民间益见穷困。钱为日用必需之物,其弊至此,夫岂天下小故哉?!
*潮州知府吴均
潮州府人最强悍,杀人不抵命,抗税不完纳,均属常事。非威力足以制之,未有能遏其凶暴者。苟畏惧姑息,势不至戕官不止。然其敢戕官者,亦有故焉。或过于贪婪,而又畏怯不能了事,以至激而为此。若仅懦弱,而实清廉,则民容有抗凶不交、抗税不完之事?戕官之心,则无也。
吴太守均,素知其故,抵任时,堂上悬十二字曰:“不要钱,不要官,不要命,不要后。”招壮士五百人亲练之,精甚。
巨商某,杀二人,进贿银一万两,求寝其事勿究,愿买人抵命。吴斥不受,谓必某投案。某怒不至,纠率数千人以待。吴带练卒往,杀败之,卒擒某置之法。
某乡数十村,历年不完课。前任亦尝率兵往征,多败回。吴遂部署兵法,设伏设诱,杀伤其人一万馀,内有积盗二百馀人,亦死于阵。自是,人闻吴名皆慑慄,不敢复杀人抗课矣。
然则刑乱国,用重典,孔明政主于严,非此意乎?三代后,王道不能治天下,惟霸道庶几其可行。而世之迂拘疏拙者,不知出此,故往往酿成国家祸端。
吴初无子,至是生一子。盖除害即以安良,明虽杀伤一万馀人,阴实保全无数十万生灵,冥冥中积福为不小也。
*开铺
官场中至夜分,命仆从铺衾被睡,曰“开铺”,此常语也。而潮阳人,谓强奸人妇女曰“开铺”,则他乡人所不知。
张明府坤,为潮阳宰,往乡征粮。至晚,命仆速开铺,云:“我欲睡。”彼乡人闻而惊曰:“县官欲开铺矣。”遂聚众围杀三十馀人,同往无一还者。
似此“入国问禁,入乡问俗”,非独游士过客宜知之,即为官者,亦不可不知也,然官即不知,彼闻此言,亦宜稍俟须臾,观其动静,何至遽尔戕害官长?其亦凶强之极矣!此事粤友亲对余说,谅非虚造以诳人也。
*俄太子
和约中,许外夷驾兵船至中国各口岸游历。同治间,俄太子游历至江南,文武官以下,莫不拜迎水次,独张制军树声不往。太子使人让之曰:“吾止亚君一等,何得不来参候?”制军曰:“君乃俄国太子,至我国一客耳,客宜先拜主人,主人方往答拜,礼也。君不依礼行,乃责我乎?”太子闻而悚然,然亦不肯先拜,故卒未会面。
旋俄主被弑,太子返国为君。俄主好大喜功,志在侵逼中国,大臣力谏不听。有一人善用西瓜炮,从五里外算准,放往宫中,轰毙其主。旋被获,自供曰:“我国疆土二三万里,尚欲侵中国耶?此衅一开,两国生灵必死数十百万,故炮死我主,以救此生灵耳。我一人死,而可活数十百万人。何乐而不为?”进怡然就戮。
光绪十五年,新君太子复游历至湖北,沿途供费颇不资。返游日本国中,忽有一人从旁用洋枪击之,幸帽厚,止击破头一角,以药敷之,数月方愈。其人当时擒获,讯之,谓太子来时,我国上下诚惶诚恐,惧得罪于彼国,供应浩繁,骚扰已极,我故忿忿欲杀之耳。日本君恐甚,遣贵重大臣往俄京请罪,俄主因太子已愈,置不深究,然自是不敢出游矣。此事幸发于日本,若发于中国,则边衅从此开也,然中国亦无如此胆大兼不畏死之人矣。
又同治中,俄国提督某,驾兵轮游至南京,遍拜满城官。梅小岩年丈时开藩金陵,往下关答拜。提督演水师,志在震恐中国,兼索赏资,年丈但赞其操练之熟,谓彼国演兵,与我中国何与?无发赏之理。提督大失望,而亦无如我何矣。
*小底
都中有一班无业游民,专以摭人帽子眼镜为生者,名曰小底。凡初进京人不知防备,多为所摭去。然多在狭邪地方,傍晚夜分时候。
有某戴黑毡帽,将黄昏,为其摭去。追之至一巷口,小底入巷内。此巷无出路,追者方至,小底遂两手托帽,充为黑瓦钵,缓步而出,喝曰:“缽内装油,毋撞翻污人衣。”追者不及察,让之过,小底遂脱走,亦可谓有急智矣。
都中路旁屋多低,人长者,可探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