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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-寒山帚谈-明-赵宧光-第7页


书法昧在结构。独体结构难在疏,合体结构难在密。疏欲不见其单弱,密欲不见其杂乱。姑置疏法,先言其密。众文合字,文自成形,字自成像,小聚大聚,少聚多聚,各得其所。难其聚者,用破体法,如随游悠岁冥众左右之类。至若特为改作者,势不得不然也,如水人手,岂能上下四傍不变形体乎?但不必变者而固欲从俗,此可憎耳。
方结者从其方,不可方者垂其脚,如十中廾之类。左右适均者从其峙,不可峙者上下出,如节斯亏群之类。上下适均者勿避其整,苟可避者,以一画担之,如台耋之类。
三合并列者,一为傍,二为合,如识谢抑涤之类。左右同体者,中立而附耳,如斑雠嚻之类。
字之结构,绝似词家之对偶。有可以正对,有可以借对,有可以影射对,有可以走马对。泥于形似,则质而不文;专于影射,则巫而不重。近体似真书,古词似篆籀。于篆之中,近体似小篆,古词似大篆。近体拟合而时或不合,古词拟散而时或不散。近体合以形,古词合以意。
偏傍势变,岂惟徒隶,篆亦有法。由古至今,法如是,故风部门部所领诸字详于他简,此不更赘。是以字之结构无处不有,姑举其多者为法。如篆之门部,楷之风部,一皆随在变体;若拘于一律,是则不知书者。别详字法剺合攵,长卷一百七十六卷。文多不具录。
作大字如小字,书法恒言之矣。作小字如大字,古今未之及也。作大如小谓用笔,作小如大谓结构。用笔有不学而能者矣,亦有困学而不能者矣。至若结构,不学必不能,学必能之。能解乎此,未有不知书者。不解乎此,未有可与言书者。字之结构,如几席间排设燕享之具,右羹左食,并不失款;即罢而行撒,一盂一鼎,亦皆法器,各自成像,可陈可列。非若后世俗书,如佣奴聚食,远望亦似丰盈,近之则见杯盘狼籍,不成雅观;至若破缶缺盆,折几残凳,苟失支撑倚着,几何而不倒仆哉!端人过之,掩鼻走矣,见其不成享也。
作字有难于结构者,一为学力不到,一为平方正直尘腐之魔胶固胸膈间。平直故是正法,其势有不得平直者,不可以此拘拘也。即可以平直而不成文章者,亦不可以是拘拘也。乍满乍阙,让左让右,或齐首敛足,或齐足空首,或上下俱空,无所不宜。一字务于成文,一篇务于成章可矣。何谓文?交错盘互,得所是也。何谓章?音十为章,合集众形不使乖张是也。所谓难结构若何?如盥字之类。常考石经,作盥亦不甚雅,覃思不已,变文作,自谓可观,然不免改作。近有童子誊写一书,谬作直旁二白,始笑绝倒,既而爽然,翻可取法。三人我师,今而益信。因言其得失,其义安在,即不过自相结构,二白先自让避,其锋有归耳。
有篆满而真阙者,有篆阙而真满者;有篆省而真全者,有篆全而真阙者。此两者无非为结构去取。以结构持心,有馀豫矣。
配合数字,须字字锻炼,始成篇章;画画有据,始得成文;画画造立,始得成字。有据无立,书奴而已;有立无据,遂成野狐。笔逾少,字逾难,犹印之有章法。字法死,章法活。至若笔法,则又出于形骸之外,未可以言语形容。
字之增减笔,惟篆书两用之,若徒隶、真草,有减无增。何也?不特义训在篆,非隶可窥,且真书之法,俗尚简省,篆书减笔贵古雅,增笔贵丰赡,无适而不可,是以兼得。汉已上,夫文用之,夫人能之。唐已下,文不皆用,万无一得。后代何尝不增损改作字体乎?增则益其配态,损则呈其鄙野。试探古今摹印,虚心比量,不能逃识者冰鉴。
古人书自然合法,不加强附,即后世名家亦多不杂厕,是以古印章如玺书。先秦之法,直作数字而章法具在。至汉而后,章法字法,必相顾相须而成,然后合法。后世无其学而不勉效其事,遂有配合章法之说,此下乘也。犹之古无韵书而诗不废者,韵学具也。沈氏始能作韵,后世依韵题诗,亦下乘矣。诗法绝似印法,故比量言之。
人知疏体可阙可让矣,而不知密体亦可阙可让也。此理一开,人人自得,即造立世界,由此而广,岂惟文学。
仿书时,不可先着宋人以下纤媚之笔入眼。严沧浪所谓不可令下劣诗魔落吾肺腑,余谓字学尤甚。诗止于迷心,字兼魅其手腕。两贼夹攻,所存有几。故不学则已,学必先晋,晋必王,王必羲,羲必汰去似是而非诸帖。何乃训蒙先生特索现在名家写法帖,愚亦甚矣。
用指不用腕,则画成点而不庄。能正腕而不正锋,则形如刷而不典。
落笔须点检馀渖,收笔须点检残锋。唐已前无有此失,宋而下方出此丑,沾沾自好,增其恶态。宋人诮王安石写字似大忙中作,不知自家亦坐此病。若持心缜密者,必无野笔。野笔净尽,方入雅调,否则终是卑格。
何谓野笔?当突而锐,当直而曲,当平而波,当注而引,当撇而镝,当捺而牵,当缩而故延之,当纤而故浓之。楷之馀为章,章之馀为草,草更张之,皆野狐也。游心于外能结构,游心于内能运笔。简牍广狭,外也;波折妍媚,内也。偏者各有一蔽,游心于范围近之矣。不在全简而在全体,不在豪素而在腕指,是之谓心意骨力,始可与言书。近世皮相文字,不知如是